神枪刘突然伤心是想起了县大队。和黄刀疤结交以来,他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屁股是从骨子里坐在共产党一边的。一臣不保二主。自己既然给县大队帮过忙,就算是保了共产党。可共产党的县大队几个月无音讯,真不知是死还是活。
神枪刘很焦急。
其实,县大队已从山东秘密回来几天了。县委得到神枪刘与黄刀疤结为拜把子弟兄的情报后,立刻通知县大队停止与神枪刘来往,并做了一些保卫安全的措施。墙倒了就踏过去,没人问原因;分水岭极清晰,亦用不着问原因,县大队的人纷纷地骂:“这货,果真靠不住!”
政委心里很沉重,跑到县委请示要面见神枪刘。县委领导很奇怪,说这里是敌占区,敌强我弱,任何一种冒险都可能付出鲜血作代价。若当初神枪刘就和黄刀疤是把兄弟,那怪他觉悟不高,可眼下如何解释呢?
政委说:“我想,这情况可能很复杂,也可能很简单。神枪刘是普通群众,咱怎能用共产党员的觉悟来要求他呢?”
县委领导郑重地问:“你派他打入敌人内部了?”
政委摇摇头。
“就是嘛!”县委领导拍了拍政委肩头说,“他和黄刀疤结拜兄弟,说明他讲的是江湖义气。往好上说,是敌我不分,觉悟不高;往坏上说,你也知道。在没弄清情况之前,我们又没把他当叛徒什么的对待,眼下只是提防嘛。”
“我能不能以个人身份见他一面?”政委恳求说。
“个人?”县委领导笑道,“你是党员,又是大队政委,哪里是你‘个人’?”
政委默然,恨不得分出个“我”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调查?”
“眼下局势紧张,再说,神枪刘又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县委既然定了,还是不要着急吧。你说呢?”
无奈,只得服从组织。
于是,神枪刘成了多余人。
县大队连打几仗,局面又很快好转。消息传到神枪刘耳朵里,他激动不已,天天盼望着政委的小纸条儿。
一直没有。
远处每传来枪声,他就坐卧不安,深怕敌人的机枪打不掉,让县大队吃了亏。他夜里再不敢死睡,一有响动就翻身起床,但是没有送纸条儿的人。
他想纸条儿想得发呆。
等不来了,他便找。扛起雁枪,见到过去的知情人便问,没人告诉他。
他很颓丧,竟一病不起了。
黄刀疤来看他,见他满面愁容,眉宇发黑,哭了。
神枪刘拉着黄刀疤的手说:“兄弟,你不知哥的心,治不了哥的病呀……”
黄刀疤不懂他的话意,只是一味相劝:“哥,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好好养病,会好的,会好的。这几天紧张,等平和了,我接你到镇上,请个好郎中。治不好你,我连他的命一起要!” 话虽毒,倒也动真情。神枪刘双目有点儿发潮。他命家人取出一把翎扇,接过去,亲手递给黄刀疤说:“这是哥的手艺,见物如见人!只有一句话相告:不论跟着谁干事,少恶多善才是个人。你出身和我一样,都是苦人呐!”
黄刀疤接过翎扇,呆呆地看,呆呆地想。好一阵,才施礼道:“小弟记下了。”
等不来参战的纸条儿,神枪刘的病情越发重了。远处传来的枪声,像射在他心上。他常常半夜惊叫:“来了!来了!”
全家人皆不知他的心事,便问他。无奈,他便说了。全家人极惊诧。为了他的病,便连夜派人去找县大队。找不到。
这一日,颍河镇枪声大作,风传县大队与保安队接了火。派出的人冒险到了战场,直等到战斗结束,才寻到政委。政委听了很难过,来不及请示上级,当下就以个人身份到了神枪刘家。神枪刘如在梦境,瞪圆了双目紧盯着政委,只顾淌泪。
政委说不出话,用手抚摸着神枪刘消瘦的身骨,泪水滴落在印花被上,留下一片渍。
“我好了……就……就跟你走……”神枪刘喘着气说。
政委不能违反组织决定乱表态,只是宽慰:“好好养病……”
“我和黄刀疤也拜了把兄弟,你不……不嫌弃吧……他也是苦人……我能劝他过来……为穷人打……打天下。”
政委难受极了。这时候,神枪刘突然双目发亮,陡地伸出手,大声叫:“给我张纸条儿!”
政委怔了一阵,明白了。含泪写了,郑重地递到他手里。
“再给我一张……”
政委又迅速写了,正要递过去,不想神枪刘已闭了双目。
县委领导听了政委的汇报,很感动,派人参加了葬礼。政委打开神枪刘的棺材,看看他,抹了把泪水,然后从身后掏出两把翎扇庄严地放在神枪刘的身旁
一把翎扇上,有几处血污。
神枪刘死后,众人很是惋惜了一阵子。后来,便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