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蓓蓓睡着了,我从她的包里摸出手机摁了开机。电池满格。打开通话记录,她跟秦天成通了三次电话,最后一次是秦天成打过来的。在我去电话之前,她还跟她爸爸通了两次电话……
蓓蓓翻了个身,露出了胳膊。我上前给她拢了拢被子。
“喝!”一阵咕咕噜噜之后,她突然大声地嚷道。
7
正月初一,秦天成要我陪他一块儿回趟秦村。我无力拒绝。我没带蓓蓓,秦天成也没带随从。我们两个,他开车,我坐副驾位置。车上塞满了礼物,大都是好烟好酒。
秦天成跟我说他年前回去过一趟,给他妈妈上坟。这会子回去,主要是上回听说了些事,想要再落实一下。
他都听了些什么事情我不感兴趣。我问蓓蓓是不是找过他。他说是。蓓蓓请他吃饭喝酒了,不过是他埋的单——
“这丫头酒量不错,胆子也大,敢下深水。”
“她喝醉了。”
“劝不住,疯起来了敢使敞口杯子往肚子里灌……”
“她是不是求你帮她办什么事?”
“你应该都知道的吧。”
我不想再说什么。
道路两旁的民房基本上都是新建的,使用了瓷砖、不锈钢和铝合金,看起来很漂亮。院坝也很宽敞,进出屋子的主人一个个也都衣着鲜亮、精神焕发。
车子停在舅舅的家门口。见是秦天成,舅舅一家很惊喜。我的那个弟弟跟他老婆更是热情得不得了,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秦天成取了两条烟两盒酒送给我舅舅,给我弟弟的儿子发了个红包。见我哥哥跟他的那个瘸腿女人站在一旁,又给了他们两个红包。
在院子里站了会儿,秦天成上车说要去给村里几个岁数大的老人拜年,问我陪不陪他去。我说我就不去了,我还有点事跟我舅舅他们说说。
“你陪着去嘛,我们有啥子说的嘛。”舅母说。
我没理她。
我弟弟要陪着去,秦天成谢绝了。
等秦天成走了,我拾了板凳坐一边的树底下嗑瓜子。舅母走过来:“蓉娃子,你不是有啥子要跟我们说嘛,啥事嘛。”
我没理她。
整个上午我就在树下嗑瓜子。屋子里忙极了。弟弟杀鸡,舅舅择菜,舅母转灶台,瘸腿嫂嫂在灶膛前烧火,弟媳洗碗洗盘子洗酒杯。就连我那个傻乎乎的哥哥,也弄了一大堆核桃敲,敲出来的核桃仁,总忍不住往嘴巴里塞一点儿,弟弟瞧见了弟弟骂,舅舅瞧见了舅舅骂。哥哥并不生气,还嘿嘿笑。
中午饭秦天成没过来吃。舅舅喊我打电话请他,我打了,他说不过来吃。随后舅母让我再打一次,她亲自请。也不知道秦天成怎么回答她的,刚刚还笑呵呵的舅母突然就拉长了脸。挂了电话,她把舅舅叫到一边耳语了一阵,整个中午舅舅都闷不做声。
都下午四点了,秦天成才过来,车都没下,问我走不走。我也没跟舅舅他们打招呼,跳上车就走了。也不知道中午秦天成喝了多少酒,眼珠子都醉红了。车子经过一个山头,秦天成突然放慢速度,把车滑行到路边的一片松林里停下来。
“这样子就上大路,万一被警察当醉驾逮了,肯定拘留。”秦天成打开车窗,寒气灌了进来,他深深呼吸两口,看着我,“你咋个不陪我去拜年呢?你错过了好事。”
“你去拜年,我跟你屁股后面,在别人眼里算咋回事?我又不是你丫鬟。”我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
“你说你是我什么呢?”秦天成凑我面前,嗤嗤地笑。
一股难闻的酒气迎面喷来,夹杂着口臭,难掩厌恶,我推开那张肥脸。这个动作让秦天成很不高兴,我也不想在这样的节日里惹他生气,随口找了个话题:“中午在哪里吃的饭?哪个小村姑把你灌成这样的?”
“哪里有小村姑,孤寡老人张朝鼎家。”
“我舅母给你打电话请你吃饭,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说我已经在吃了,在张朝鼎家喝酒。咋个了?”
“我看她当时脸色大变,就好像遭蛇咬了一口。”
“她就应该那样的表情!”秦天成意味深长地冷笑一声。
“怎么了?”
“你应该开动一下脑筋,想想我咋个跟一个孤寡老人喝那么多酒!”秦天成想要启动车子,手摸着钥匙又松开了,他一拍方向盘,下决心似的说,“好嘛,我都跟你讲嘛!”
张朝鼎因为富农成分,没少挨批挨整。但是每次挨批挨整他都不孤单,因为有秦天成的爸爸秦开泰陪着。他也不会遭多凶,因为有秦开泰在前面顶着。
秦开泰的爸爸秦应德,曾经是秦村最富有的人,清油用水缸盛,银圆使箩篼装……土改时秦应德挨了炮火,“大地主”的帽子也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秦开泰头上。
“我一直纳闷,我爸爸究竟在怕什么……前不久护工给我爸爸洗澡,我在一边帮忙,看到他身上的疤痕简直是层层叠叠,这让我记起一些事情来……记忆最深的是他翻大会堂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