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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煞

2013-03-09 来源:故事会 作者:佚名 查看评论
摘要:五月的中午,阳光从对门张铁匠家炉子里喷涌出来,烧烤着天空和大地,把天上一块大饼烤得黄松松、香喷喷的。遗憾的是,太高了,我们吃不到。隔壁杨志勇将两根竹竿

五月的中午,阳光从对门张铁匠家炉子里喷涌出来,烧烤着天空和大地,把天上一块大饼烤得黄松松、香喷喷的。遗憾的是,太高了,我们吃不到。隔壁杨志勇将两根竹竿用铁丝和破布条拧在一起,举起往天上去磕,还差十万八千里,只磕下他们家桃树上长得最高的那个桃子。杨志勇神气活现地拿着那个桃子跑到我家来,在门外面啃了一口,走到门口啃了一口,在堂屋里啃了一口,到灶房里啃了一口,跑到茅房兼猪圈里,狠狠地啃了一大口。出门时,啃完了,把桃核扔到我家地坪里,扬长而去。

那时,我在堂屋里修理弹弓上的皮带。昨天打一只麻雀的时候,我发现弹弓上的皮带一边长,一边短,像个跛子,扯起来手总往较短的那边偏,明明瞄准了麻雀的脑袋,却只打下它一片羽毛。跑过去仔细勘察,那片羽毛都不像是我打下来的,而是狡猾的麻雀扔下来故意气我的。

昨天回来天黑了,今天一早我就坐在堂屋里修弹弓。

开始我觉得这是一桩小事,像父亲修自行车一样,链条垮下来,他蹲着身子,抓着脚踏板几抡几抡,那些刚才还想逃跑的链条马上各复其位,在齿轮上转得飞快了。但弹弓不是自行车,自行车是骑行工具,弹弓是战斗武器。骑行工具怎么可能和战斗武器相比!这不,这弹弓修起来还真复杂:一边长,一边短,我修了之后,再瞄,变成一边短,一边长。拆下来再修,修好再瞄,又是一边长,一边短了。

“咯嚓”,这时正好听到外面啃桃子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是杨志勇和杨志勇家的桃子。每年桃熟时节,他都要举着一颗最大的桃子过来走一回。我妈妈也在后院发狠栽过几株桃树,但都不结桃子。去年有一株终于结了,我们欢呼雀跃,天天围着它看啊,跳啊,可它结到酸枣那么大就停止发育了。

妈妈生气地说,就是被你们看小的!我说,杨志勇也天天围着他们家桃树转,他家的怎么那么大?妈妈说,他家桃树是他爷爷栽的,那树多大,桃子躲在里面像虱子藏在头发里,外面看不到几个,当然长得大。我们家的树连叶子都没几片,你们天天围着它转,它哪能长得大!

总觉得妈妈的话不合逻辑,就像小时候她告诉我,我是从她腋窝里生下来的。我一听就觉得怪怪的,只是不知道如何反驳,现在我已经知道,我是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我为自己的长大而高兴,长大了,很多被大人蒙骗的事情自然水落石出。或许我再长大一点,修理弹弓就变成小菜一碟了。这样一想,心里轻松了些,随手把弹弓往墙角一扔。这时,杨志勇已经在我面前,啃第二口他手里的桃子了。

杨志勇家的桃子与众不同。村里其他人家的桃树大多枝条横斜,叶小花稀,可他家的桃树树干粗黑,浑身流油,枝桠虬劲,密不透风。三月开花,花一开就是满树,像一顶艳艳的花冠,十几里外的浏阳山道上都看得到。四月结果,五月果大如碗口。摘下来时,有的熟得炸开了缝,沿着缝线,两手一掰,即成两半。中间一核椭圆,早已脱落形骸,呼之欲出。

每年五月底,杨志勇的妈妈会支使杨志勇的傻宝姐姐,来我家,她捧着一个簸箕。傻宝姐姐叫秀英,是杨志勇的二姐,比他大三岁,她的胸部耸得奇高。

她把簸箕卡在胸部和肚腹之间,手只是象征性地挨着簸箕边。簸箕里是几枚或被虫咬或缀着疤痕或熟得快烂了的桃子,送给我们家的。这是我和妹妹狂欢的时刻。我们围着她喊:“秀英姐姐,秀英姐姐……”

好像那些桃子是长在秀英姐姐身上的。

妈妈会用我们自家的簸箕把秀英怀里那些桃子接过来,放到高处某个通风的地方。放到高处,是为了不让我和妹妹随便拿到,以免风卷残云。

我们盼着五月快点过完,但每年总是五月过得最慢。杨志勇在堂屋里啃那口桃子的时候,五月才过了一半多一点。五月真是个无底洞啊,就像杨志勇那张嘴。杨志勇的嘴很奇怪,不张开时和常人没有两样,张开到最大时可以吃掉他自己整张脸,仿佛那颈根上长着一个山洞。作为他的同班同学、班长以及不多的玩伴之一,他曾邀请我到洞口参观。我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黑糊糊的,深不见底,一股阴风吹出,挟带着近似于粪坑里的溽臭味。我赶紧掉头就跑,他在后面哈哈大笑。

他还多次用这种办法吓我妹妹,他只要用嘴吃掉自己的脑袋,我妹妹就会号啕大哭。屡试不爽。他有时不一口吃掉,而是慢慢吃,一口一口地吃,我妹妹会吓得全身发抖,晚上做梦还在嚎哭。但他不轻用这一招,因为他常常要过来玩,主要是为了抄我的作业。他吓我妹妹,大多是我和妹妹过不去、闹别扭,我拿了妹妹没办法,他便使出杀手锏来拍我的马屁。好几次,妹妹哭得惊天动地,妈妈认定是我打了她。我委屈地说,没有。妹妹指着我,边哭边叫,他要勇哥哥吓我。我气愤地说,明明不是我要他吓的,是他自己要吓你的。妈妈也在一边呵斥道,知道人家是吓你的,还哭什么呢,哭起来好听啊?妹妹马上降了八度,哽咽几声,须臾恢复如初。

杨志勇在堂屋啃那口桃子,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并强行镇压了突然冒出来的一团口水。他没作过多停留,去了灶房,我妈在灶房里择扁豆。我听到我妈的声音:“勇伢子,你家桃子好大一个呀。”杨志勇塞了一口桃肉,声调模糊地回答:“这还不算大。”我妈说:“这都不算大,再大不有簸箕那么大了。”杨志勇没作声,因为他在使劲地啃第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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