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时候我家刚从乡下搬到镇上时,家里经济比较拮据,妈妈每天都到菜市场去拣人家不要的烂菜叶子回家吃,对外人说是拣了回家喂猪的,后来终于被人发现我家根本没养猪,住在附近的小孩就取笑我是吃猪食长大的,不跟我玩,还用石头扔我,起初我只是躲避着,反正我也不喜欢跟他们玩。但是有一回一个大孩子带着一群小孩子用石头砸破了我家房顶的瓦片,当时我正蹲在地上摘菜叶子,破瓦片落下来打在我头上,我抬起头,看见屋顶上露出一点碧蓝碧蓝的天,那一角天空真是美丽,我细小的心穿过破碎的瓦片展翅飞翔起来,突然之间,我懵懂的思维里飘过两个字——自由。就那一个恍惚间,我对自由的向往达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我跑出去,把那些扔石头的小孩子揍了个饱,自己也弄得满面血污。出乎意料的,妈妈并没有骂我,只是帮我把脸洗干净了,还给我换了身藏在箱子里准备留着过年的衣服。
从那天开始我经常从很高的地方跳下来,我相信只要持之以恒,迟早有一天能像鸟一样展开双臂在天上飞。
就这样,我学会了跳高跳远,只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像功夫片里演的那样任意在屋顶树叶上穿梭。
尽管我没有学会像鸟一样展翅高翔,但我学会了勇敢。勇敢地去面对捉弄我的人,我以反捉弄的方式来抵抗他人的捉弄。我以为那就是勇敢,直到我认识你之后。直到那天在通报批评栏前面遇见你,你站在我的身后,你看我的那种眼神,那时候我真的很想找个地洞钻起来,那种前所未有的羞愧感,比五岁时被人叫做吃猪食的更羞愧,我真想当场死去,如果那样会让我看起来姿势更为高贵一些的话。于是我知道了自己并未如自己预想的那般勇敢,我自以为是的勇敢只是一个花架子而已,不堪一击。
不堪你一击。我一见到你清澈如风的笑容,就被彻底击溃了,溃不成军,自信心丧失殆尽。
你无声无息的高傲,你看似温和实则有着不屑于与人言说的自命不凡,别对我否认,春衫,我太了解你了,我太了解你,虽然我的人从未来到你的身边。
我研读过你的高傲,你的漫不经心的高傲置人于死地,置你自己于死地。你得不到幸福。我也得不到。漆剑同样得不到。这是命。你信命吗?原谅我的自言自语。
苏朗的贫穷,我的寡母,漆剑的理想……原来每个人的背上都背负着这么多。面对感情时,我们未敢轻举妄动,皆因身后所背负着的这些沉重的枷锁,我原谅了苏朗面对感情时的怯懦,也原谅了自己,因为我们的生命都不能完完全全的属于自我属于将来,身后,皆有浓重的阴影,我们的生命受着这阴影的操纵。没有哪一种痛苦会是白受的,从幼年开始,从我们尚未在人海中挑出对方的很久以前开始,每一滴眼泪,每一份孤单,每一滴血……皆在生命中烙下擦拭不尽的印迹,擦拭不尽,所受过的每一点苦,都将影响着漫漫余生对生活的抉择。
13
毕业晚宴上我喝了五六瓶吉安啤酒,却总也不醉,我常常嘲笑自己已经炼成了男人婆,粗声大气酒量如牛。
喝趴了一桌人,我尚未尽兴,端着酒杯四处寻找“酒友”,姐妹们抱在一起诉说离情别绪,抱在一起哭,没空理我,男孩子装呆卖傻发酒疯,不好玩。我提着一瓶酒在残羹剩饭间转来转去,撞进辅导员怀里,他善意地拍拍我的肩:“别灌酒了,心里不好受就哭出来吧。”
“没有啊!我像心里不好受的样子吗。”我装出惊讶的表情,“终于要离开这个破学校了,我就是高兴得想喝酒庆祝。”
我把辅导员拨到一边去:“这四年来你除了收费之外就没干实事!”提着酒瓶走到酒店门口,仰头灌一大口,啤酒化作液体从眼睛里涌出来就叫做眼泪。
“别喝得太急,瞧你,酒都溢出来了。”苏朗站在暗角处一棵垂柳下面,手里也提一瓶酒,他挪着步子靠近来,伸手欲帮我拭掉眼角的泪水。
我抬起手臂护住脑袋,大力将他的手臂挡回去,任眼泪清晰地挂在脸上,要让他看见,要留在他的记忆深处,这张为他而带泪的脸。他再伸出手来,我再抬手挡回去。他再伸出手来,我再抬手挡回去……月亮眉开眼笑地挂在他肩后,晚风微醉,月朗星稀呵,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夜晚,我不再想与谁了,我已没有想象的余地。眼泪越拉越长,没完没了的如同孤独至死的余生。
他反握住我微微发麻的手腕,轻轻的扣住,有一个向前拉的动作,我的脚下又是一个踉跄。早知道他拉人的时候手下会使劲的,还是控制不住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即使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而我为何总也敌不过他。
我背转身去将手掌自那温暖的呵护中抽出来,一边灌着啤酒一边往回走,我轻哼起那歌。
乌溜溜的黑眼珠
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
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
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
已匆匆数年
苍茫茫的天涯路
是你的飘泊
寻寻觅觅长相守
是我的脚步
黑漆漆的孤枕边
是你的温柔
醒来时的清晨里
是我的哀愁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
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