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一天下午苏朗找到了我打杂的小饭馆。那天生意比较清淡,客人老早就走光了,我穿着蓝色印花塑料围裙,用一块油腻腻的黄褐色抹布擦桌子,苍蝇嗡嗡叫着在头发里钻来钻去。
苏朗进来的时候碰倒了靠着门的一张桌子上的玻璃杯子,随着清澈的一声脆响,我回过头去。
苏朗背靠玻璃门站着,屋外娇艳的秋阳穿过玻璃门缝棍子一样敲打在他身上,晶亮亮的碎玻璃洒落在他浅蓝色的运动鞋旁边。他定神看了我好一会儿,努力着确定眼前人似的。他低下头去,沉沉的低下去,三秒钟,然后决然的提起步子快速向我走过来。他握起我的手,手有点抖,他摸一把我零乱的短发,匆促的轻轻一抚,他将我的身体反转过来,用力撕扯围裙后面系住的蝴蝶结:“走。走。走!……”
苏朗捏住我削弱的肩膀像拧一大桶水似的将我提出小饭馆:“你在这鬼地方待了多久?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跟我商量着做一些决定?你这自作聪明的蠢人……”
被苏朗提出小饭馆的那一刹,炽热的秋阳铺天盖地地涌过来,我像久居盘丝洞的小蜘蛛般被光线刺激着微微眯起眼睛,屋外是浅浅的秋色,路边的杨树叶子刚刚泛出一点试试探探的黄。我抬头看着碧蓝的天,天上丝丝缕缕的流云,流云下独自南飞的大雁,大雁飞向熔金的太阳里去了……
苏朗扯着我一路小跑,穿过杂乱的街道,穿过人群穿过车流,我们跑进学校,穿过初遇的长满法国梧桐的林荫道时我挣扎着从他的掌控中逃脱出来,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面对面地站着,同时抬起头来看着浓密的梧桐叶,叶片如无数绿色的手掌般喜笑颜开地向着我和苏朗频频招手,那笑容从春天展现到秋天,经历多少风吹雨打,已是略显疲态。
秋风掀落第一片树叶,我展开双臂欲将它纳入怀中,苏朗猛地扣住我的双腕,轻轻地向前一带,拉起我继续往前跑,那树叶一生的记忆就跌碎在我们身后。
小惦坐在文学社看书,苏朗一脚蹬坏了门闩,来得气势汹汹。
“把钱还给她!“苏朗将我往小惦面前一推。
“呵呵,你还当了真了?她能挣多少钱?我跟她闹着玩呢。”
“快点!把钱还给她!”
小惦不以为然的白眼看看我,在口袋里东摸西摸拿出三百多块钱:“全给你了,她还没交这么多给我呢!”
“春衫。”苏朗把钱交到我手里。我拿了三张一百的,说:“只有这些。”
苏朗将零钞扔在桌子上,逼视着小惦说:“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捉弄她。”
“我可没想捉弄她,是她自己找上门来让我捉弄的呀……”小惦怪腔怪调的嘲弄我。
“你再说一遍。”苏朗轻轻地说,声音冷静温和得就像对一个小孩子吩咐事情。
“本来嘛,她自动找上门来要我想办法,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小惦的话被一把飞来的铁锁击断在半空中,那是文学社大门上的锁,小惦开门之后就把锁放在身前的桌子上,苏朗抄起铁锁就冲他左肩砸过去。
“你再说一遍。”苏朗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温和,“再说一遍这把锁就指不定落在哪儿了。”
小惦负痛地捂着肩膀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也不说话。
“我跟你之间的事,找我。”苏朗指着胸口,他穿着紧身无袖T恤,胸膛钢铁样的坚硬,“听好。离她远点。”
小惦穿着白衬衣,衬衣外加一件薄针织背心,戴着眼镜,跟苏朗比起来越发显得单瘦委琐。
事情处理完毕苏朗拉着我往外走,边走边叮嘱我好好上课,不能再到饭馆去打工了,这样说着,苏朗凭着直觉往旁边偏一下头,其实他当时并没有感觉到凉风袭来或者是猜测到小惦会从背后偷袭,只是当危险逼近时,他会下意识的躲避一下,他说这是从小挨打挨惯了所形成的条件反射。
苏朗偏一下头正好躲过了小惦从后面砸过来的铁锁,我以为这下小惦死定了,谁知苏朗只是笑了一笑说:“打我没关系,偷袭暗杀都行,呵呵,别惹她就好了。”他笑容淡淡地说着,可是那一下我真的真的心酸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落泪,也嫌轻浮了似的。
9
关于那次砍人事件,苏朗并不是主谋,他是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被卷入其中的。苏朗跟那个被砍的人根本没有任何过节,是他小时候的一个玩伴,北京人叫做发小,就是那种从小一起偷鸡摸狗一起向路人扔砖头吐口水的玩伴,骗他说去壮壮胆,就是吓唬吓唬对方。苏朗那天喝了一点酒,也没醉,有人塞了一包烟给他,他就抽着,有人塞了一片刀给他,他就拿着,卷在报纸里,站在一个阴暗的拐角处抽着烟等着。谁知道对方一出现兄弟们就将来人套了麻袋一阵乱砍,当时场面极为混乱,他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套在麻袋里面的人伸出刺刀捅伤了,出于本能,苏朗挥起片刀自卫,乱哄哄的一阵嘈吵,麻袋里的人终于没有任何反抗行为了,兄弟们这才停了手,将其抬到铁轨上去,想造成火车事故的假相。从弟兄们杂七杂八的谈话中苏朗才慢慢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原来这个被砍的人就是本市出了名的流氓组织“十二刀”的老二,叫做老疤,“十二刀”是由十二个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组织起来的黑社会小团伙,以善于用刀而闻名,老大前几年由于酒后驾车撞在路边的水泥柱子上死于车祸,所以老疤虽然排行老二,却是“十二刀”的领头人。苏朗平时虽然性格暴烈,经常聚众闹事,也只能说是一个比较顽劣的学生而已,跟黑社会从来没有扯上过关系,也不想卷入那样的漩涡之中,当夜就跟打电话给他的那个朋友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