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苏朗一听我讲了小惦和那半老徐娘之间的事之后就做好了打算,他寻找着机会。在一次同乡聚会上,打听到小惦在那里,特意跟着一个熟人过去玩。他挤在小惦旁边坐下,假装不认识,找一个岔子揍他。他用的是盆子,装着红烧肉的盆子,反手拍在他头上,盆子应声而碎了,小惦的头皮和苏朗的手都划破了。他们互相瞪视着,小惦说:“我知道你为谁。可惜她不知道。”苏朗把划破的手指放到嘴里吮吸,掩饰着没有搭他的腔。
苏朗看到我时显得有点意外,他靠在一把躺椅上,一条腿架在躺椅前的长凳子上,长凳上堆满了水果皮香烟蒂。我蹲下去,身高与他躺着的位置相平,这才发现架在长凳上的那条腿红肿得厉害,想是那天跳围墙时伤到的。
我伸出一个指头在他腿上按一按,被按住的地方显出一个小小的坑,眼泪就砸在那坑里。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呢,有多少心事是没有互相倾吐的?
我背过身去将手塞进嘴巴里咬着,这时候哭实在是有些丢人。
房子很小,不足十个平米,墙壁和地面都是水泥的,随便地摆着几张凳子,没有锅灶,连桌子也没有,一看就是暂时栖身的场所而已。
这房子是余飞语借到的,那天从学校跑出去之后苏朗躲在街角给她打电话,他的腿伤到了,需要避几天。他没有打电话给我,是知道我没有安排他的能力呢?还是不想在我面前露出窘迫之态?
他以英雄的姿态出现,在我的生活之中,呈现着最完美的一面,稍有不慎时,他就支开我,躲得远远地把事情处理完,他可以向任何一个人求救,唯独不会向我。
我是知道的,所以有些事情无需他开口,我要自己决定着去做。
苏朗正在抱怨余飞语:“你把她带过来干什么?”
“她嘛,逢人就打听你的下落,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我干脆带她过来看看,免得节外生枝。”余飞语一边收拾房子一边说。
我也不知道余飞语为什么要带我过来,是炫耀苏朗对她的信任呢,还是出于一个女孩子的同情心?我也没太多心思去想这个,我只想着那天苏朗从围墙跳出去,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把电话打进了女生宿舍,那个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占线的电话,又不知等了多久余飞语才过来听电话,他又在街角等了她多久,这才找到休息的地方,他的腿有多痛?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我再不能让那些小流氓在街上追着他打了。
“苏朗。”我说,“你的腿伤了,我也帮不到什么忙,有余飞语照顾你也就够了,我想,我以后也没什么时间来看你,学校的课程紧得很,我的资质又差,这你知道,所以……你好好保重吧。”我几乎是小跑着离开那间房子的,避之不及的样子。余飞语在身后大骂:我靠!这个婊子养的!
我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东拐西弯找不到出去的路,苍灰色的没有粉刷过的墙面像一张张暗淡的脸,迎面碰上哪一堵墙,都是一个愁苦的表情。我的眼泪冲刷而下,我要怎么去帮助那男孩?
12
我找到小惦时他正在平心静气地练习书法,灰色西式裤子,白衬衫,热死人的天气,也还斯斯文文扎着袖口。房子里的摆设与我那晚在窗下看到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床铺上略微零乱了一些,堆满各色杂碎,感觉他的很多活动都是在床铺上完成的。
门没有关,我直接走进去,停在距木门两尺左右,等待着他的第一句话。
小惦抬起头来看着我微微一笑招手叫我:“你快过来看看,我的字大有长进了。”说话的语调亲热而正常,好像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我仍然是他的刚刚追到手的女孩子。
我走过去,站在他的侧后方,见他练习的是魏碑体,字体有点扁,笔画间故意带出一抖一抖的痕迹,就像用柴刀砍出来用凿子凿出来的。我站着,仍是默不作声。
“你老久不来看我了。”他终于切入正题。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上,靠着桌子,指尖按在他练习墨笔字的宣纸上,掉在纸面上的烟灰随着他呼出来的气息懒洋洋地滚动。
他把砚台里剩下的墨汁拿到水池边倒掉,细致地用杯子装了水清洗毛笔:“也开始抽烟了?什么时候把头发给剪了?毛小子样的,不如先前好看。”
我说你放了苏朗吧。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看了好一阵子,露出匪夷所思的笑容说:“你凭什么这样跟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
我说你放了苏朗吧,我知道那些小混混都是你弄过去的。
他继续着匪夷所思的表情:“我为什么要放过他?他当初打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后果?他没想到用不着我动一个手指头就可以把他驱逐得像过街老鼠一样吧?”
“他打你是为了给我出气。”我说,“所有的错处都算到我的头上好了。”
“算在你头上?怎么算?”他眼里闪着阴冷的光,“为了你?他凭什么为你?”
“你的现任男友不是漆剑么?漆剑不为你,他一个不相干的人有什么资格为了你?”小惦讽刺地说。
“苏朗是疼爱我的,疼爱在心里,可惜过了这么久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平静地吐出这些字,用那种毫无感情的语调,陈述着这理所当然的存在,这是一个事实,无需强调,它就存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