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三双皮鞋跑过去。苏朗跑进了男生宿舍,三双皮鞋也马上追了进去。一楼的走廊上传来急切而短促的呵斥声,零乱的打斗声。走廊上的灯光太暗了,许多灯泡都是坏的,我站在楼下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呵斥声一楼一楼的往上爬,然后又从另一头一楼一楼地往下追,我站在门卫室旁心急如焚。我心爱的男孩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人追着打,然而我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
那时候我恨不能有一把枪,那时候我真的敢杀人。
苏朗从另一个楼梯间里跑下来时身上已经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他看见我,直直地看着我,脸上是面无表情的表情,最自然状态下的表情,甚至有点祥和。他抬起手来抹鼻子,在雪白的T恤上擦一下,那上面就留下潦草的红褐色的指痕。还好,他身上沾着的大多是鼻血,没有伤到其他地方才好。
苏朗跑进宿舍大概是想躲开那三个人的,可是他们追得太紧,根本躲不开,反而被围在了里面,他从另一个楼梯间下来想跑出宿舍去,但是有一个人已经先他出了宿舍在外面把住了门,另两个紧追在后面,他们就在距我不过两三米的地方打起来,说是打还不对,应该说是“揍”,就是揍,短促有力的,铁石心肠的,不遗余力的,一拳拳招呼在那男孩的身上。我看不见他挥向别人的拳头,只看见擂鼓般捣在他身上的拳头,一下下那么清晰的敲在我的胸膛上有响亮的回音,那回音如雷鸣般拢得我头痛恶心。
他们打到走廊下去,这时候宿舍的铁门已经被推上了,门口还守着一个人,苏朗要从那儿跑出去是不可能的,他在走廊上摸了一根撑衣服的青竹竿子,抡起来耍得忽忽作响,暂时占了上风。就在这时我眼中出现了传奇性的一幕,苏朗扫开两个纠缠着他的家伙,他一边抡着竹竿子一边往后退,之后突然地往前急奔,他助跑一阵,一撑竹竿子,鹰一样飞过宿舍的围墙。我只看见两条修长的腿像雄鹰展开的翅膀般宽广而优美,他缓缓地飞过墙头,青竹竿子在身后咔嚓一声折断了。
那个漂亮的姿势魔一样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叫我如何忘记他,叫我如何淡忘,这会飞的男孩。
他的双腿劈开的一瞬,极力往前伸展的上身和压得极低的腰身,凶狠的表情,寒光样一闪而过的身体,急促而缓慢的,我这一生的唯一的一次传奇。
苏朗飞了出去,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愣在当场,那三双皮鞋也是过了半晌才骂骂咧咧地离去。
“操!没想到这小子真的会飞!”
11
之后好几天没有见到苏朗,我逢人便打听,都说没有见到他。画室他本来就去得少,消失个三两天也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小木棚也没见回过。白天我四处寻找,晚上坐在木棚对面的河岸上等他,抽着烟,水在脚下流,一夜的时光,也就很容易地过完了。
有时候,等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天空挣扎着亮起来,人在这时候也特别容易瞌睡,我伏在膝盖上盹着,恍惚中见苏朗从我身边轻轻走过去,蹑手蹑脚地悄悄打开小木棚躲进去睡觉,有时又见他被人抬回来,一头一脸的血。
这样担惊受怕的过了几日。没想到后来带我去见苏朗的人会是余飞语,她在食堂的水池边叫住我,我正把饭盒放到强大的水流下面冲刷着,水花溅得老高,发出哗哗的响声,淹没了她说的第一句话。我侧过头去询问地看着她,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她走过来帮我把水龙头拧住,靠得很近,低声说:“你在找苏朗吗?”我说是。复又把水龙头拧开了,哗哗的响声重新淹没着周围的声响。余飞语不得不靠得再近一些,附在我耳边说:“我带你去见他呀。”她的声音很尖锐,中气充足,刺得我耳膜有些生疼,跟着心也紧了一下。
我来不及跑回宿舍,将饭盒子存在食堂旁边的小卖部里就跟着余飞语出去了。一路走着,我跟在后面,她回过头来瞟我一眼颇有些不屑地说:“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哪里就这样了,接二连三有男孩子为你打架。”我不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又不想上前询问让她得了逞,只说:“我只想知道苏朗怎么样。”
“没怎么样,你希望他怎么样?”
得了这个机会,她是不可能痛痛快快让我放下心来的,我不再做声,跟着她穿过一个废弃的菜市场,七拐八弯的小巷子进去,如果没有人带路,我是不认得出来的。
余飞语说:“特意挑了这么个难找的地方,免得那些人再找上来,这阵子他都不能出门,一上街就被人追着打,吃的用的都是我带过来的。”
“对了,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逼得这么狠吗?”余飞语回过头来问我,语气之中带着十分的轻蔑。
我摇头。
“因为他敲破了小惦的头。”她轻描淡写的说完,又返过身来用着那种十分轻蔑的口气问我,“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敲破小惦的头吗?因为你跟他说小惦伤害了你。”
我在她不以为然的叙述中慢慢萎谢下去,我的所有的骄傲和理直气壮都变得那么没有底气,我还在余飞语面前自以为是地高高在上。一直就以为自己是善良的息事宁人的,她就是泼辣的没事找事的,没想到这样大的麻烦却是被我惹出来的。我图一时的痛快而向苏朗诉说的那些心事却引起他这样大的反应。这时候我觉得余飞语那种十分的轻蔑态度用来对付我的自负真是再恰当不过,甚至还不够,她应该用十二分的轻蔑口气来跟我对话,我这个惹是生非的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