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让我跟你在一起吧。让我喜欢你。让我爱你。”
“我不知道。我对自己没有把握,我对自己没有把握你知道吗男孩?”
“那就让我来替你把握。让我来指引你的方向。我会把你爱得很快乐很优秀……”
我从铺位上爬下来,他在后面抱着我,将我的双手圈在臂弯里,我整个人就变得非常非常小,完全隐蔽在他的身体里面。
这个时候是安静而热闹的,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姐妹们都在外面洗刷,而走廊上却异常嘈杂,许许多多的脸盆和口杯咣当咣当互不相让地撞击着,还有零乱的时而轻捷如鼠时而笨重如狗熊的奔跑声,女孩子们伶牙俐齿地互相招呼,叫着一些水性的名字:璐璐到这边来,婷婷这儿有位子,燕子燕子你倒是快些呀……
我在他的怀里,感觉安全又危险。当他的胸膛贴紧我的背部时,一股暖流令人通体舒泰。拥抱和拥抱之间,竟有着天差地别。
“如果你哪天梦到了我,一定要跟我说。”他说。
我没有梦到他,我也天天做梦,然而我没有梦见他。我梦见了自己。
我在路上走着,似乎是那条熟悉的林荫道,周围有面目模糊的学生拿着饭盒子急匆匆往食堂赶,我与他们逆向而行,走着走着,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在地,然后我看到有三五个同学围过来看我,他们围着我的身体转了一圈,伸出脚去试探性地踢几下,就像试探一头没有死透的猪,我站在画面之外看着他们扒拉我的身体,也不想上去阻拦,平静地看着自己当众死去。
这个梦境我没有讲给漆剑听,怕他担心,太过黑色,我不敢用声音诉说于人,今天将其敲在电脑屏幕上时仍然心有余悸,因为我不知道这个梦境预示着什么,我害怕一旦对人讲述之后它就会变成现实。我本可以将它埋在心里的,但埋藏了这许多年实在是有些累了。
醒来之后发了阵子呆,漆剑站在旁边看着我,狡黠的黑眼珠一转一转,他说你再不下来我就逼着你做倒立。他知道我最怕这项头朝地脚朝天的运动。
我头一回主动拥抱了他,我坐在床沿上双脚吊下去,探出身子抱住他的头,我说你知道吗,死亡是随时都会发生的事故,我害怕把自己倒挂起来。
4
漆剑每周集中排练两次,其余时间活动比较自由,以前他一有空闲时间就钻游戏室,认识我之后那地方渐渐去得少了,我有点洁癖,特别讨厌游戏室里面那种滞塞的空气,人在里面待得久了,衣服里就吸进那里面略带臊臭的气味,久而久之浸入到皮肤里去,常常钻游戏室的人靠得近些我就能闻出来。
我也没怎么说他,只是有一两回偶尔地提起来,说:“你是不是又打游戏机去了,臭死了。”他就羞涩地笑,像个大孩子,实际上他打游戏机时的神态就像个小学生,可能待在游戏室里的时光特别容易过去吧,一晃十几年浑然不觉,以至于他们都产生了错觉,以为年华尚早,以为自己还是当初第一回走进来时那个孩子。
漆剑知道我喜欢看书,闲时爱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本来他自己是不爱看文学类的书籍的,大约是为了讨好我,相熟之后枕边就时不时多了一本《桃花扇》《老人与海》之类,隔个一周半周的更新一回,也不知道是真看还是假看。看着他这样子我心里觉得暖暖的酸酸的,说不清什么滋味。有时他试图跟我讨论一些书本上的东西,也不知熬了多少夜背下来的内容,虽然念得流利,一下就能听出是死记硬背出来的,流利中带着生涩。他甚至开始学吹笛子,他觉得像我这种性格比较内向的女孩子大约是不会喜欢鼓手的,我应该比较喜欢钢琴和笛子,优雅的,轻淡的曲子。
看着他这股认真劲,心里觉得欢喜又有些不忍,我找个机会跟他说自己并不喜欢笛子的,也从未看过《桃花扇》,《老人与海》是看过的,很好,不过并不适合我们的年龄呢。
漆剑这才扔了笛子烧了书本兴致勃勃拉着我去逛街,高兴地叫着“焚琴煮鹤,焚琴煮鹤”,我本要笑他,问他可知“焚琴煮鹤”这典故的出处么,又怕再问出什么别的事来,搞不好他就开始研究古文了,那跟我这样的女孩子交往也未满太费劲一些。
我是不想给任何人增加负担的,我希望跟我在一起的男孩能够得到快乐,虽然事实上往往恰恰相反,我所带来的不幸往往比幸福多得多。
漆剑不读艰涩的书本了,也不再把笛子吹得跟鸟的惨叫声一样,晚上宿舍熄灯后纠集一帮哥们翻过男生宿舍的铁门飞檐走壁来到女生楼下献歌。我住的这幢宿舍在第一排,前面就是院墙,院墙那边就是食堂,男孩儿们就站在院子和食堂之间的过道里唱歌。他们叫着楼上女生的名字,某某,某某某,我爱你一万年。将“一万年”三个字拖得特别特别长,长得似乎真正过了一万年似的,似乎那一万年已在这晚信誓旦旦的诺言中过完。漆剑从不叫我的名字,但是他的声音那样优秀,只要他一开口周围的男生都停下来静静听着,不止是周围的男生,整个女生宿舍的嬉笑打闹声都平息下来了,就连那些晾在衣架上的衣服,那宿舍的楼房也在侧耳倾听着似的,他深沉如土地,如土地般厚实温暖如土地般宽容的声音令人着魔,他唱那首歌,他只唱那首歌:
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