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行下了床,也不去管他,细细地刷了一遍牙,洗了脸,将头发梳好。小惦默默站在身后,大概心里也是虚的,因此很有耐性。
下了楼我没去医务室,转到小卖部里买了有生以来第一包香烟,是当年流行的白沙烟,湖南出产的,我把香烟藏在口袋里准备带回宿舍偷偷地吸,可是当我一踏上那条光影斑驳的林荫道时,就像着了魔一样顺着它一直朝前走去。
我一直朝前走,出了校门,经过一片杂乱的积着污水的工地,上了河堤,我站在河堤上撕了烟盒的封口,掏出第一根烟,转过身去对紧追不舍的小惦说:“我要去找苏朗。你不要跟着我好吗?”
“为什么?”小惦非常气急败坏的样子,亦或是他的气急败坏只是一种手段,他总是有许多手段用以满足自己,比方说在我这里得不到的满足,可以找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不为什么。我想他了。”我故意装出轻漫的口气。我还是负气的,我想叫他也尝尝那种被朝夕相对的人背叛的滋味。
“你怎么这样!”小惦的食指点到我鼻尖上来,气势逼人。
我别过脸去,我说:“这很过分吗?那……”
我本想讽刺地说,那你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更过分?但是我说不出口,一想起那些情景我就想吐。
我低下头说:“昨天晚上我在你窗下过了一夜。”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没再看他一眼,我想他此刻的脸色一定是红白青紫颜色丰富吧,我已没有力气再去关心这些。
去找苏朗更多的是为了刺激小惦,他跟在后面时我还能勇往直前,等他离开后我却泄下气来。我真的要去找他吗?我将从何说起呢?他还会像初识时那样对我吗?分开快要一年了,交往的时间实际上是很短的,累积起来也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他会记得我吗?真害怕他打开门之后的第一句话是:“请问你找哪位?”
我坐在河堤上抽烟,一支接一支的,实际上我还不会抽烟,只是让那些烟雾在嘴巴里过一过就直接呼出来了,要不然抽那么多非得醉烟不可。
太阳很烈,我没带遮阳的工具,穿着无袖的夏布长裙,双肩转眼间就晒得又红又肿,且不去管他,太阳总要落山的吧,夜总会降临。
8
朋友曾抄录一首诗赠我:
死是清凉的夜
生是闷热的天
天黑了
我要睡觉
白天使我困倦……
以前我喜欢阳光,夜晚常常使人觉得沉闷无聊,对这首诗是比较没感觉的,今时今日突然记起来,轻轻地背诵,渴盼着夜色快些将我淹没,融化在夜里,连同那些不愉快的体验。
最后一丝晚霞终于褪尽了,玉盆似的月亮从河面上升起来,周围还是很亮,我的不快乐依旧无处藏身。
是要等所有的人都已入睡,所有的动植物都闭上了眼睛,月色下沉,星光隐没之后,我才敢背着自己的胆怯去敲响那扇木门,对他诉说这许多怀念。
第四章空城
1
我站到苏朗门前时已经是后半夜了,还好里面亮着灯,猜想他在赶工。为了补贴生活费用苏朗一向做得比较辛苦,接大量的活,大部分的钱却被中间人拿走了,他是学生,路子不宽,还得依靠别人领些活来给他干。
我刚抬起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男孩冲出来差点把我撞倒,他一边往外冲一边说:“你可回来了,没什么事吧?”
一听那把声音我就知道不是苏朗,苏朗的声音比较明亮,如蓝色的天空,干净晴朗的,这男孩的声音也是很好听的,只是略微有些沙哑,像厚实的土地,丰厚阴凉的。
男孩见到我也有些意外,急忙松开拍在我肩膀上的手说:“对不起对不起小姑娘,我以为是苏朗回来了。”
我一眼就认出他来,学校每回文艺演出的压轴戏都有他的表演,虽说是乐器合奏,其实老师同学都知道差不多也就是他的单独表演了,弹电吉他的,吹长号的,统统统统可以换人,唯独他是不能换的,台下女生连连尖叫声都是送给他的。
他叫漆剑,大四音乐系。我也曾夹杂在无数呐喊着的女生中欣赏过他的表演,那些女生手舞足蹈不知踩坏我多少双鞋子,腰上背上肚子上也不知被舞动的手肘撞痛过多少次。他留着半长的直发,穿黑衣,坐在舞台正中靠后的位置上,换了别人也就是埋没在阴影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他,那阴影就发出光来,炫灿的,淹没了所有的灯光。他坐在架子鼓后面,总是低着头,头发披泄下来,刚刚到挡住腮帮子的位置,只露出一个线条坚毅的下巴,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完美的下巴。
这个长着倾国倾城下巴的男孩此刻正含笑地看我:“你是苏朗的女朋友?”
我迷茫地摇摇头:“我跟苏朗连好朋友都不算的,在一起玩过一阵子而已。”
“噢。”他温柔地笑,把我让进屋。
一个多月以后在漆剑和苏朗的谈话中我约摸了解到当晚的情况。当时大四学生有很多已经离校了,漆剑被学校留下来排节目,一同排练的女孩子中有个叫余飞语的,长得高高瘦瘦面容俊俏,也是校花级的人物,大概在男孩子堆里是从来没有失过手的,要死要活的缠住他不放,一有空闲时间就往漆剑的住处钻,小伙子没奈何就躲到苏朗这边来避祸,谁知女孩追过来纠缠不休,喝了些酒,借着酒劲装疯卖傻,漆剑没办法,叫苏朗把她扛回学校去。那天晚上因为女孩情绪过于激动,苏朗没敢抛下她一个人,陪着在酒吧里喝了一夜的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