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传出一两声抑制不住的呻吟声,尖锐粗糙,男女莫辨,我思考着他们谁会让谁更加的情不自禁,谁会让谁更加的念念不忘欲罢不能,谁会让谁想念起来心生疼痛寝食难安,或者是,一夜过后就行同陌路呢?
那时候我不能理解无爱的性。那时候我对性一无所知。我想象的极限就是互相抚摸以及一些表层的接触。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这么带有侵略性的行为。
天色微明时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活动声,动静一阵之后我听见木板门“吱呀”一下打开了,那徐娘漫不经心驾轻就熟地离去,脚步声一点也不零乱慌张。走熟了的路吧。她来过了多少回。
我拧动僵直的手脚,全身又麻又痛,一晚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没有睡觉,也似乎没想太多东西,只是眼睁睁看着月亮在云里急匆匆穿来梭去,它跑呀跑呀跑得飞快,它跑呀跑呀跑到哪里也躲不开云层的环绕,摆脱纠缠的唯一出路是消失。
我僵着身子从砖堆上爬下来,左脚已经完全麻痹了,不受控制,用手拿着走。天色还不是很亮,朦朦胧胧的,走到巷口时脚下绊着个东西打个趔趄,尖尖的鞋跟踏上一个圆柱形的东西,脆脆的一声响,紧接着“咝”的一声,自脚底喷出一股强大的水流,顷刻间将我浇了个透。
是谁家的塑料水管被我的鞋跟钉破了,懒得管,我愣在水流里浇了一阵子,并不难过,凉凉的反而舒服。
7
回到宿舍我细致地刷了牙,用免冲洗面奶按摩脸部,梳顺了头发,按照杂志上的要求轻轻地梳了一百下,做完这些后我爬到床上去,双手搁在胸口上开始睡觉。
做梦。
梦里我仍旧是七八岁的小女孩子,坐在河堤上放牛,双脚浸在河水里,逗引得小鱼儿纷纷拥上来品尝。唱歌:“莲子莲花几月开?一月不开二月开。莲子莲花几月开?二月不开三月开……”我故意地迟迟不让它开,它六月不开七月不开八月不开,它到了十二月还是不开,我唱了一圈又绕回来,一年这十二个月摆在那里,我想让它几月开它就几月开,多么快乐。后来他走过来拉我的手,不用抬起眼睛看我就知道是苏朗了,只有他才用这种手势牵女孩子的手,扣在手腕上,轻轻用力向前一带,你就不得不趋近他的身体了。他说:“光唱有什么意思?我带你去看荷花吧。”我站起身来随了他去,他走在前面,个子越长越高,两条腿也跟着越来越长,迈出去的步子越来越大,我还是一个小小的人儿,细细碎碎的步子,仰着头跟在后面奔跑,我越跑越快头越仰越高,可是没有用没有用,他长到顶住天了,向前迈一步就距我十万八千里,在梦里我把那个距离称之为十万八千里,实际上是我跟他之间隔着大片大片的藕田,粉白粉红的荷花长得树一样高大,我在荷花丛里左奔右突,满头大汗心急如焚。
醒来时已是正午,室友们在食堂打了饭偷出来躲在寝室里吃,见我醒了就递了海带排骨汤上来,说今天上午讲师点名她们帮忙应了,没事。我谢了她们,接过海带汤刚喝了一口就忍不住想吐,胃里太空又吐不出什么东西,干呕着酸水,慌得女孩子们手忙脚乱上蹿下跳的端茶倒水,我微笑着说没事,我说没事真的没事。
她们都绝口不提我彻夜未归的事,装傻似的说我是染了风寒,休息阵子就好了。我知道她们的一番心意,其实我这情形白痴也能看出是失恋了。
女孩子们都听课去了,我把钢笔盒里的香烟拿出来放到阳台上去晒,留得太久,烟身上已经有些浅绿色的霉斑,是不能再吸的了。
走空了的女生宿舍呈现出一种安详的美,没有风,树木沉默地顶着烈日舒枝展叶,蝉儿躲在某片树叶的阴凉下尖叫着满腹诉说不尽的心事,我听不懂那语言,嚎叫本身就是一种释放吧,并不在乎有多少听众的。我坐到走廊上的栏杆上去,背朝里,双脚吊在半空中,抬起双手捂住耳朵,与此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长了再长的尖叫。
我的尖叫,犹如夏日午后的蝉鸣声,烦乱燥热不知所云的毫无内容的无人能懂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寂寞,只是如此透彻的寂寞呵。
门卫跑到楼下来看我,老人躬着身子颠颠簸簸跑得飞快,他用手覆在额前遮挡正午刺眼的艳阳抬起头来看我,大概是见惯了情绪化的女生吧,老人看见我捂着耳朵尖叫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微张着嘴,嘴唇有节奏的颤动,直到我叫得开始抽倒气了,他才招招手叫我:“姑娘。你快别叫了,待会儿被老师听见了肯定要抓你去上课,还是快躲到宿舍里去把门闩上吧。”我被他的话逗得哭笑不得,也只得乖乖收起香烟回到寝室里去了。
回到床上仍是做梦,小惦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不知道,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将我弄醒。睁开眼睛看到他的那一刹我是有点动心的,还没来得及想起昨晚发现的事情,只见一张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关切,眼神里满溢着疼爱。我笑了一下,但是那该死的记忆立刻蜂拥而至了,我想起青灰色的砖堆和男女莫辨的呻吟声还有那驾轻就熟的脚步声,这一切多么令人作呕。我扶着床沿又干呕起来,小惦帮我抚摸背部,关切地询问:“你病了吗?她们告诉我你没去上课,还说是跟我斗气。”原来是同寝室的姐妹们把他请来的。我说:“没有。我有什么可跟你斗气的呢。”小惦笑着说:“我也说是呢,我们两个不知道有多好呢,怎么会斗气?你大概是感冒了,到医务室去看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