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父亲并不是来为我们砍柴,是准备带我们回去。
第一次,他怀着怨气,也带着希望,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他一踏进竹塘,就面露绝望,连说竹塘地方太小,比不上农场。他说农场中间是212国道,坝子好大啊,人好多啊,好热闹啊,前边是思茅城,后边是景洪城。哪像这里,解个手的都要爬半座山坡,落后。
他花言巧语,只为劝母亲跟着自己回去,全家人一起生活。
我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竹塘就是落后,母亲把我们带来这种穷地方,我很不满。
母亲不听父母的劝说,坚持不回农场。
她解释说,澜沧县卫生局答应为我的父亲安排工作,让他去县医院做木工,那样,我们一家就能在县城里团圆。
最终,父亲的事没有办成,人家一拖再拖,说过的话早就忘记。
如果,母亲低声下气求人,或送礼搞点拉拢,父亲调动的事,大概也能办成。如果,父亲亲自出面,诉说夫妻分居之苦,流泪追述自己的革命经历,告诉人家自己曾经走南闯北,枪林弹雨,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也许人家会心软,把他调到我们身边。
可是,母亲没有向上面低头,她跑过几次,不见动静,就忍气吞声了。父亲从来没有为自己的调动出马,更没有去找人哀求,或许他根本就不愿去求人。
我们一家四口,继续过着四分五裂的生活。
一年后,我去县城读高中,高中毕业,外出读大学,接着在外地工作。我读高中时,弟弟回到父亲身边读初中,然后去勐海县城读高中,接着参军,去了保山市。
我记得,父亲最后一次回来看母亲和我们,当时我正在做饭,他理直气壮地叫我走开,自己动手做饭。我洗衣时,父亲又抢过来洗,叫我去做作业。他边洗衣服,边骂母亲,说她不够格,说叫她回农场偏不回,日子过成这样,乱麻麻。那是我见过的最后一次父母吵架,也是最恶劣的一次吵架,因为,之后的近二十年里,他们再没有在一起生活过。
1997年,父亲脑溢血,突然摔一跤。眼看自己的丈夫似乎要离世,我的母亲吓一跳,在医院惊慌失措地哭,叫来我和弟弟,要我们赶紧把父亲接回家。病中的父亲,就这样与我的母亲相伴,过了不到一年的家庭生活。
可他们已经很陌生了,父亲整日躺在床上,母亲一声不响,经常悄悄躲开,坐在门口,望着窗外遥远的落日。
父亲去世,我赶回老家,看到母亲摸着父亲的棺材,神情呆滞。一生的艰难爱情把她烤焦,她干涩的眼里,已滴不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