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样不可能?”
危岩两腕左朝左、右朝右地直翻动,他想说爱情与婚姻与理想之辩证关系,但,她哪又听得转?最后只好掷出横蛮的一句:“不哪样,不可能就不可能。”
危婆子的脸,立马变了铁灰。朝后,任由危岩怎么样,只是个金口不开,那阵势是业已摆定:这一遭,俺老婆子是豁出去了,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危岩还算乖觉,怕事情弄张扬,忙出场做抵工。禾场上碰到韩大秀,没来由地就有点心虚,生怕跟她的目光接轨。不料韩大秀的目光也躲躲闪闪,总在有意地规避。危岩就犯疑:难不成她们果然是合谋?
正是烈日当空,意外地,韩尧山出现在场上,说是找危岩。危岩心里有鬼,只叫得苦:莫不是要当月老?
却不是。却比月老更蝎虎。韩书记很严肃,脸子绷得像生铁,又冷又硬,说是你现在学成归来,我们垮里很欢迎。农村社会主义阵地很重要。支部研究决定,留你在塆里当政宣员,报告已然打了上去。
不啻晴空霹雳,木木地,危岩怔在那儿,好半天还不过阳来。
他不知怎样续完的活计,也不记得怎样回的家,只朦胧地感觉到,路旁的臭椿向他施着臭气,苦楝朝他吐着苦水。一只乌眉罩眼的麻公鸡,扯直了脖子冲他叫:“哥哥哥——哥呃。”极尽嘲讽。危岩恼怒不已,铲起一脚,踢得那厮噗噗乱飞。
而危婆子的冷战还在继续。两条战线,内外夹攻,看看顶不住了。唉,一向百依百顺的老母亲,为着个韩大秀,竟肯这样相逼!想着老娘对他的不理解,他才叫真正的不理解,就不由两手一摊:“何苦呢?不就一个韩大秀!”
“鬼嚼!不许这么贱她!”危婆子挪了挪身子,“你倒是说说,大秀到底哪样不中意?”
危岩不想就这个话题辩论,政宣员的帽子早把他打懵。
“你说说,不是尧金哥,你能当老师?你能读大学?那句话哪样说,一点滴的恩情,也要泉水来报?”
这句话早说,兴许还有意义。现在是,打掉牙齿肚里吞。当什么老师?读什么大学?文籍虽满腹,不值一囊钱。人家要把你拽回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你不是要到大同中学吗?”
“哦?”
“你当这一切都是谁弄的?……都是秀秀一手一脚弄的呀!”
危岩一头雾水,目瞪口呆。
“你的心未必是生铁?为你,大秀是下情下心,什么事都肯做。那颗心,是金子呀!”
闹半天,从开头就是一陷阱。韩大秀韩大秀,你为什么这么做?危岩呵呵地冷笑起来:你这里小觑人家,排拒人家,却原来,你的命运压根儿就攥在人家手心。就不由锐声叫起来:“什么点滴之恩?什么涌泉相报?现在,人家要把我整下来!”
“什么?你说什么?”危婆子直似五雷轰顶,一把坐直了身子。
“人家要我回来,回垮里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危婆子急得哭起来,禁不住浑身哆嗦,一把拉住危岩:“那你还不赶紧应了?这样的人你不要,未必还要天仙配?未必给你阳关道,你偏要独木桥?”
危岩恍然大悟。这团纠结不清的乱钢丝,原来都是一码事。救人须救彻。他韩尧金谋得了进修指标,就撬得开同中的后门。难怪你去找他,他是一推六二五,油盐不进,闹不定还在后头使绊子。现在不是救人救彻的事了,现在是杀人见血的事了。就咬咬牙:“卑鄙!”
“哪里背屄挑屄!”危婆子扯住儿子的膀子,一劲地晃,“小祖宗,再犯犟,我危家是永不得翻身哪!人家尧金哥,特别大秀,都是为的你呀!天地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