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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好佳和宋建军依然没有交流,沉默地共同生活。宋建军还是那个样子,在外面对学生耀武扬威,回家一个字都不肯多讲。
两个人都不勤快,囤下的衣服堆得像山丘,已经隐隐发臭。宋好佳忍无可忍,周末的时候一起丢进洗衣机里。
十来平方米的房间,有一方小小的阳台,宋好佳抱着衣服推开门,看到日光倾泻而下,落在乳白色的橡木地板上,把窗花分成一格一格的。
宋好佳笨拙地站在阳台上,挂好衣服。
隔壁屋传来宋建军打欢乐斗地主的声音:“叫地主,不要,抢地主。”
宋好佳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大吼:“小声点儿!行不行!”
宋建军没理她,自顾自地出着牌。隔了一会儿,音响里又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快点儿,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宋好佳一肚子的火,抓起钥匙和饭卡,“砰”的一声关上门。宋建军听到关门声,终于舍得张嘴说话:“带饭!”
做梦吧,宋好佳在心中愤怒地想。
到了周末,学校里只剩下外地生和家长不能来接的本地生被关在教室里上自习。食堂只开了两个窗口,大堂内空荡荡的。
“佳佳啊,晚上要吃什么?”
宋好佳想了想:“三两牛肉面,不要豆芽。”
“生活还习惯吧?”
“还好,”宋好佳一边刷饭卡,一边回答,“就是听说月底有考试,很担心。”
“别担心啦,小丫头,考试又不是一切,好好享受青春才对。”
宋好佳勉强笑了笑,端着碗在食堂的角落坐下。热腾腾的面条,上面撒满了葱花和牛肉,她吸了吸鼻子,被香气感动得热泪盈眶。
然后又想起什么,手在空中顿住,宋好佳心烦意乱地放下筷子,站起身,给宋建军打包了一份青椒肉丝和一份火爆双脆。
宋好佳恶狠狠地瞪着打包的饭盒,怕它很快会凉掉,只好狼吞虎咽地几口吃掉面。
离开的时候,不锈钢的汤碗还飘着些许热气。她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像是某些心意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只好步伐匆匆,留下一句:“凉了就不好吃了。”
回到宿舍,宋好佳将饭盒放在门口的鞋柜上,扭头就走。
宋建军一边出牌一边吼宋好佳:“就不知道给我拿过来吗!”
钥匙刚刚插进锁孔里,宋好佳咬了咬牙,又折回宋建军的房间,把饭盒打开,放到他面前。宋建军拿起筷子就开始吃,他吃东西会发出很大的声音。
宋好佳莫名其妙一肚子火,说:“你吃饭的时候小声点行不行?”
宋建军没理宋好佳,还是咂巴着嘴。宋好佳气得将门”砰”一声关上,回屋去了。
宋好佳刚在书桌前坐下,听到窗外刮大风的声音,吹得玻璃窗“哐当”作响。她打开窗户,一股风灌进来。
风扑在脸上,冰冷却又让人平静。远处的天空已是一片深蓝,泠泠地发着光。
不过有光就好了,宋好佳在心中安慰自己,再等一等,黑夜过去,就能抵达未来了。
她趴在窗户上,拿出手机刷微博。这天是她很喜欢的一个明星贺千山的十六岁生日。宋好佳不是狂热的追星族,做得最多的也就是周末上网给贺千山的微博点赞。
宋好佳点开视频,是贺千山在舞蹈室的一段独舞。没有开灯的房间,年轻而英俊的男孩,穿着黑色毛衣,衣袖长过手臂,被他漫不经心地抓住。
月光透过四格窗棂落在地板上,冷冷清清的一截。他踩在上面跳舞,没有音乐,世界安静下来,甚至能听见少年的呼吸声。
黑暗的、无声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与月光一起沉沦。
十分钟的视频,宋好佳反反复复地看,看到最后眼眶微热,泪水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
每一次看到这个人,她都会想要哭泣。
宋好佳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贺千山的情景。
那天她正好在医院,输完液以后整个人非常疲惫,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医院永远是最安静也最喧闹的地方,人来人往,生命脆弱得不堪一击。
电视里在播放近期爆红的电影,贺千山演了一个天才少年,穿白色衬衫,眉目如画,暗恋他的女孩缠着他给她写同学录赠语。他一笔一画认真地写: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故事里的风将少年身后教室的纱帘轻轻扬起,也将故事外的满墙爬山虎一并拂过。
那时阳光猝不及防地跌进来,宋好佳仰起头,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舞蹈视频一直重播到手机没电自动关了机,宋好佳叹了口气,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又似乎更难过了。
她摘下厚厚的眼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努力眺望远方,觉得有什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却又说不出来那是什么。
她不知道别的女孩的十六岁都是怎样的,大概是明亮的、欢快的、色彩斑斓的吧。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和她一样,忍受着孤独,慢慢生活着吗?
突然,天边一道闪电劈开,狂风怒吼,阳台上的衣服被吹得呼呼作响,宋好佳这才想起自己的衣服。晾衣竿刚够到衣架,手一滑,挂在上面的衣服就被卷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