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晚上老蒋坐在我的身边,压根没提友琳。那好像是一片飞移过去的云朵,在他的天空中已经淡去。他哪知道友琳就坐在楼下不远处的实验室里,在对他朝思暮想。
我说我要去做作业了,提前告辞。我把老蒋拉到门外,说,刚才只顾着揍你几拳,没时间跟你说话,你知道友琳在等你回信吗?
他一愣。他看着我,说,对不起。他摇摇头,把嘴凑近我耳边,说,我对不起你。
然后他拚命地摇头,像要揺去脑袋里的云朵。
我说,你对不起的是她,你让她天天在等。
他瞅着我,然后闭了一下眼睛,脸上竟有腼腆的哀愁,说,你能告诉她吗,我也一直记得她,告诉她别那么在意,人与人就是过客,不管如何相依,情境过去了,难免成为过客,谁也承担不了别人,最难的时候,照顾好自己就是天大的责任,我这么说,你们不懂,是因为没吃过苦,以后会懂,我感谢她对我好,帮我告诉她吧,好不好,她想像的我也一定不是我。
我走下楼。我心想这鸟人在说什么呀,也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说得这么有腔有调,仿佛在说人生悖论和这世界的痛点,而不关他本人的薄情。
老蒋告诉我他会去北京。在幽暗的楼道里,他好像知道我心里的低沉,他以呵呵的笑声想宽松一下气氛,他说,因为丁姐想回去,那里有一批她的志同道合者,北京的平台才是大平台。
友琳不知道老蒋已经从海南回来了。
她也不知道老蒋有些晚上甚至来到了我们校园里,跟丁姐一起,找专家学者谈天说事。
友琳依然像前一段时间那样,把实验室当成了家。她早来晚归地待在这里,摆弄着试瓶烧杯,或一声不吭趴在桌上写东西,我知道她在写诗。只是她不会像以前那样给我看了。
有一天,我在做实验的时候,回头看见她正看着我。她说,你为什么一声声地叹气?我说,我在叹气吗?我怎么不知道我在叹气。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如果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我,那我真的对不起,很对不起。
我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涌起了雾气。我抗拒着自己的软弱。我扭头说,没事没事,你自己不要不开心就好。
她看着我,也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我说,干吗哪,想到你在不高兴,其实我也会不高兴,所以你该高兴起来,我说的是真话。
她点点头,收拾好书包,走了出去。
友琳和我,像一对奇怪的组合,泡在实验室里。
她在那里做实验,我在那里狂补作业。
有天中午我趁实验室没别的人,用电热杯烧了碗方便面,还加了个蛋。香喷喷的味道,让实验室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居家气息。她在那头说好香噢,我随口问她要不要。我记得好像就是从那天起,我迷上了在实验室煮东西。有一天我甚至学中文系的才子老乡一样,去校门外的菜场买了条鲫鱼,回来煮了杯鱼汤。她走过来尝了一口,说,哗,不错。
又有一天,我在用电热杯费劲地炒一杯菠菜年糕时,她连声说好香。我说,我再去洗点菠菜,回来再做一杯吧。当我回来时,她正手忙脚乱地用调羹拌着电热杯里的年糕,怕煳了锅。我说我来我来我来。我蹲下身,从她手里拿过调羹,拌起年糕来。
她说,给我再炒个鸡蛋吧。
我笑道,没鸡蛋,你去买。
她说,好吧。就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她不仅买来了两只鸡蛋,还买了两只螃蟹。
在孤独的实验室里,友琳和我又有了交往。
那只小小的电热杯,被我们藏在实验台的底下。我和友琳钻在实验室一起迷上了做饭。煮食散发的温馨气息让我们的亲密得到了一些恢复。空气中有了点暖烘烘的感觉。我们用那只小杯用到炉火纯青,我们的厨艺在飞速进步,发展到后来我们甚至用它炒了碗麻辣田螺。
我们成了厨艺的搭档。我们好似重新走到了一起。但我心里明白,这一次我们不是情侣。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只是想以胃里的暖和让心痛趋缓,然后好过一点。
所以,做菜吧。
我们的炒田螺轰动了宿舍,老牛他们说,哇噢,这么好吃还不去食堂门口卖啊。
那时老牛他们已经在食堂门前“经商”了。他们卖方便面卖报纸卖二手书以及代理冲印彩照。他们说这田螺端出去保准把食堂里的大锅菜给盖了。他们拚命煽动我和友琳,玩呗。我发现原来在我泡实验室的这段日子里别人已开始卖东西了。“十亿人民九亿商呀,还有一亿待开张。”老牛劝我和友琳赶紧开张,他准备放弃方便面,一起加盟卖田螺。
友琳像多数校园女诗人,趣味文艺,她觉得此事有些搞笑,她说卖田螺的事她可干不了,但可以帮我们策划一下招贴海报。
于是,老牛负责偷电、装电炉,我负责剪田螺屁股,主炒。友琳负责构思海报,在一张白纸上用毛笔写上广告语。她把这事干得像在写诗,她还真的写了一首诗,《田螺之歌》,“让味觉通往家园,通往童年的清清水塘”。
没有铁锅,我们用的是一只脸盆,田螺在脸盆里咣咣直响,整条宿舍走廊被我们炒出了厨房的味道。我听见经过门口的人在打喷嚏说真香。我奋力挥铲,对友琳说,这诗写得不错,我们会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