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庄子写《庄子》
蔺且、东郭子先睹为快，说：“噫！怎么那么多故事？是跟《伊索寓言》学的吧？”
东郭子听说庄子有心写作，大喜，便邀庄子在他那里住下，安心写作，说道：“我这里图书任由你取读。”庄子十分感谢，也就接受了东郭子的邀请。
庄子饱览群书，结合自己大半生目睹耳闻，对天下各家学说有了更进一步认识。他写下《天下》一文，纵论各家学说——
“当今之世，百家争鸣，都认为自己的学说登峰造极。那么，古代所谓的道术，究竟何在呢？回答是：无所不在。那么，宇宙精神从何而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人类智慧从何而来？是从地下冒出来的吗？回答是：不。宇宙精神、人类智慧、圣人学说、王者之业，这一切都渊源于一，就是道。
“有仙人、神人、至人，他们都是领悟了道的精髓的人，常人难以企及。次一等，则为圣人，拜自然为宗师，以德为根本，以道为门径，能够预见未来，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圣人之下，则为君子，用仁关爱百姓生活，用义调整人际关系，用礼规范社会行为，用乐调和人的性情。
“一个理想的社会，是以法律为尺度，以名号为标志，以比较为验证，以考核来判断，确立百官的序列，各尽职责，以使人民丰衣足食为主旨，生产储藏，关心老弱孤寡，使其皆有所养——这就是养民的常理。
“古代的圣人是很完备的的啊！合于神明，效法自然，养育万物，泽及百姓……孔子修《诗》、《书》、《礼》、《乐》、《易》、《春秋》，保存了很多古代圣人的道术和制度，如今百家之学还常常引用……
“可叹当今天下大乱，圣人贤王再也不得见，各家各派，各自鼓吹自己的一套，把古人完美的道德弄得支离破碎，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抑郁不能发挥。天下人都为其所欲而自以为是。可悲呀，后世的学者将不晓得古代圣人贤王的美德，内圣外王的美妙！道术，已经被诸子百家砍得七零八落了！”
接下来，庄子对墨家、宋尹学派、法家、道家以及以惠施为代表的名家逐一作了评说。
庄子称颂墨子真心爱天下，但他提倡的非乐、节用等主张太苛刻，使人忧劳悲苦，实行起来很困难。到了墨子的弟子，又各立帮派，争夺权力，墨家已走入歧途了。
宋尹学派希望天下安宁使人民活命，主张上下均平，禁止攻伐平息干戈，他们为此而四处奔走游说。他们太理想化了，不能为天下接受。
法家迷信严刑酷法为唯一有效的淘汰机制，他们那套其实是不要人活，只要人死。他们还猫哭老鼠，做出一副不得不如此的假慈悲样。法家的那套实在是忤逆人性的。
道家主张无为，恬淡避世，柔弱谦卑，让万物按规律自生自灭。他们不敛藏所以有余，不争先因而免祸，宽容待物，从不侵削别人。他们德养深厚，老子就是古代伟大真人的代表！
惠施、公孙龙号称名家，他们轻视道德修养，专爱玩概念游戏，制造怪异之说，热衷辩论，无关社会痛痒。唉，可惜呀！以惠施学富五车的才能，如果能尊崇大道就好了。他却走的是歪门邪道，就像一只蚊虫那样徒劳。可悲呀！
……
这一篇《天下》文章，磅礴大气，笔力遒劲。东郭子读了，不由拍案叫好，就要为庄子广为刊刻，让天下人共赏。庄子笑道：“您可别把我放到火炉上去烤！我还想过两天安静日子呢。”
东郭子道：“写了又不让人看，你这是为何？”
庄子道：“不是让您看了吗？——要让别人看，等我死后五十年再说吧。现在人看了，只会骂我胡说八道，再找上门与我辩论，我可就只有被他们的口水淹死的份儿了……”
东郭子惋叹不已，也只好随庄子的意。
这以后，庄子潜心写作，写下了一篇篇妙文——
〈逍遥游〉：以鲲鹏故事开头，讲人如何才能活得自由自在。鲲鹏展翅的形象给后人无穷遐想。两千多年后，毛泽东写了〈念奴娇、鸟儿问答〉一词，批当时他认为的“现代修正主义”，追根溯源，其中的鸟儿形象，版权在庄子手里。（毛泽东词是这样的：“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
借问君去何方？雀儿答道：有仙山琼阁。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
〈齐物论〉：以南郭子綦给子游讲人籁、地籁、天籁的事起笔，中间讲了一通“齐万物”、“齐是非”、“齐生死”、齐一切存在价值的观点。此论被后人称为“相对论”——也不知是属于“广义相对论”，还是“狭义相对论”；不知爱因斯坦是否读过……文章最后写自己做过的那个“蝴蝶梦”。庄子直到写此文时，还搞不清到底是庄周梦中变做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做了庄周？你说可笑不可笑。
〈养生主〉：其中为后人最津津乐道的是“庖丁解牛”的故事，还被选入了中学课本。语文老师们如果知道庖丁就是庄子，庄子就是庖丁，一定会把课文讲得更能吸引那些昏昏欲睡的中学生。
〈人间世〉：讲了几个小故事，都是为人处世的故事。多数是从老丈人那里贩来的。后来有一叫流沙河的老先生点破道：此篇说是处世哲学，其实大部分谈的是从政经验。而最可靠的经验就是不要从政。这等于告诉赌徒，最有效的经验就是不赌！——这老先生可说是四川火锅：麻、辣、烫！瞒他不过的。
〈德充符〉：大概是受无腿先生的启发，此篇写了众多残疾人、丑人。中心是要说人重在内德的充实而非外形的齐全。也就是“身残志不残”、“我很丑，但我很温柔”这样的意思。
《大宗师》：什么是道？如何修道？写得有点儿玄。特别是对生死的看法，后来人有说是“真达观”！也有说“太消极”！——唉，他们如果也生活在战国时代，就会知道那时小民命贱如蚁，大人们随便脚底板一碾，就会死一大片。小民怎么办？认命呗，苟活呗，不想开也得想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写下这篇，庄子表面乐呵，心里可没少流泪……
《应帝王》：流沙河老先生说，此篇是庄子的“政治哲学”。庄子理想的政治就是无为而治。当时列国君王，谁会听庄子这一套？不写白不写，写了也白写！篇末给浑沌凿七窍的寓言，当初曾给鲁君讲过，兀那厮没听懂，白费了唾沫。现在还要写，也是敝帚自珍，舍不得割爱——也许是败笔？神来之笔？以后读者自己去评判吧。
……
蔺且、东郭子先睹为快，说：“噫！怎么那么多故事？是跟《伊索寓言》学的吧？”
庄子笑道：“此丫头非彼鸭头，此寓言非彼寓言。我的寓言是借助他人之口说我想说的话。借用一句电视剧的开场白：‘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读者不必一一落实，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我写的这些文章，寓言占了百分之九十。为什么这样做？这就如同父亲不为自己的儿子说媒。父亲怎么说，女方也不大会相信。不如让媒婆去说，说个天花乱坠，也比父亲说容易让对方相信。这好像有些耍滑头，不过怪不得我，一般人就是这样看问题的。另外，我也大量引用古代圣贤的话，这就是重言，重复他们的话。也就是利用古人作招牌，狐假虎威。这也是不得已。现在人都迷信权威，听权威说话，连标点儿都不敢怀疑。我也就将计就计，挂古人羊头，卖我庄周的狗肉……寓言、重言，都以卮言形式写作，就是无心之言，游戏笔墨，信口开河，意识流，蒙太奇……散漫演绎，消遣岁月。言了等于不言。这就是我的写作方法：满篇卮言，任其自然……”
庄子就这样写了一篇又一篇：《骈拇》、《马蹄》、《去（月旁）箧》、《在宥》、《天地》等等，几十篇，嬉笑怒骂，游戏文字，各有特点。
声明一点，其中也有蔺且、东郭子写的东西，都混到一起了。好在那时还没有著作权法，也没稿费，混就混吧，统统归到庄子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