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蜗牛角上的战争 吹竹管的，声音悠长。而吹剑环的，不过嘘的一声轻音。
且说当时战国形势，各国间兼并战争不断。今天你夺我一城，明天我掠你一地。时而大打出手，时而又握手言和。言和了，桌子底下还时不时使绊子。
就拿魏国和齐国来说，曾互相打过多次仗，最厉害的有两次。
一次是魏国攻打赵国，赵国向齐国求救。齐国用孙膑之计，来了个“围魏救赵”，在桂陵设下“颠倒八门阵”，将魏国大将庞涓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第二次是几年后魏国又攻打韩国。韩国也向齐国求救。齐国又来了个“围魏救韩”。那庞涓在马陵道中了埋伏，兵败自刎而亡。
自此两次战争，魏国与齐国结下仇怨，时时想报仇雪耻。也就在此时，惠施来到魏国，力陈魏齐和好的益处。魏王重用惠施，派惠施去与齐国及韩、赵两国通好。惠施果然不辱使命，说服齐、韩、赵结盟，并联合楚、燕两国，共同对付西面的秦国。——惠施所实行的，正是此前苏秦所鼓吹的“合纵”主张。
魏齐结盟，虽免不了小摩擦，但大仗却打不起来了。魏国就这样享受了几年相对太平的日子。听着魏国人称颂，惠施自然免不了沾沾自喜。
谁知风云突变，这日惠施上朝，听说齐国违约，又开始向魏国寻衅滋事。魏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勃然大怒，便欲派刺客去暗杀齐王。
大将军公孙衍觉得暗杀行为太丢份，便对魏王说道：“大王是万乘之国的君主，哪能用匹夫的手段报仇？我请求领兵二十万，攻破齐国城池，俘获齐国人，掠其牛马，让那齐王内火攻心，让那齐国大将田忌夹尾巴败逃——我要揪住他的尾巴，打断他的脊梁骨！”
公孙衍气壮如牛，唾沫星子乱飞。一旁文官季子听不下去了，上前奏道：“修筑十仞高的城墙，已修好了，又去摧垮它，这是让修城的劳工叫苦连天的行为。魏国已经好几年不打仗了，这是君王立业的基础，千万动摇不得。公孙衍是乱人，不能听他的！”
贤臣华子听了二人所说，觉得都不可取，便向魏王说道：“巧言伐齐的，是乱人。巧言不伐齐的，也是乱人。说他俩是乱人的，譬如我，同样是乱人。”
魏王道：“那么该怎么办呢？”
华子道：“大王按照道行事就行了。”
“道？什么道？”魏王搞不明白了。
“咳，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华子扭头看见惠施惠宰相，便向他求援：“惠大人，你来说说。”
惠施看皮球踢到自己这儿了，他不得不接。可他哪懂什么“道”？突然，他想起一人——那人不是最懂“道”吗？对，就让他来面见魏王。
于是惠施向魏王行礼说道：“大王请稍候。臣有一来自外国的客人，对道颇有研究，臣就让他来给大王说说。”
魏王让几位大臣说得没了主意，也想听听“道”能不能解决问题，便让惠施快去请那高人。
你道惠施要请的是谁？就是庄子。
齐国违约，事出惠施意外。兴兵打仗，惠施自然不赞成。可不打仗，听任齐国挑衅，也不是个事儿。华子说按照“道”行事就可以。可他又说不清楚。惠施也是真没辙了。可作为一国之相，如果不拿出个办法，岂不是太没面子了？也许庄子有办法。庄子这人，深不可测，还真没准儿能想出万全之策。就算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惠施想自己也最多落个推荐不当的小罪名。到那时，再见机行事吧——惠施这也是病急乱投医，没办法啦！
惠施坐车，急如星火赶回相府，见庄子正在优哉游哉地编筐。惠施一把拉起庄子：“贤弟，救场如救火，快帮我去救个场。”
庄子问：“救什么场？”
惠施道：“你先随我上车——到车上再对你细说。”
不由分说，拉着庄子就走。庄子莫名其妙，只好跟着走。
上了车，惠施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自己便把齐国背约，魏国大臣意见不一，魏王举棋不定的情况说了一遍。又说道：“也怪华子多嘴，给魏王讲什么道，又讲不清楚——我只好把贤弟你给搬出来了。”
庄子听了，就要下车。惠施一把拉住他：“你不要命啦？马车正跑得快……”
“那你快让停车——我可不愿意去凑这热闹！”庄子不想去，一是不愿参与王宫的事，二是自己已见过魏王了，又去，别让魏王认出来，又留下自己去给他宰牛……
惠施道：“我的好兄弟，你就帮帮为兄吧，也帮帮魏国的百姓！”
惠施这后半句话厉害，把庄子说定在车里了。
庄子对惠施说道：“你这可真是赶鸭子上架——既如此，我就去试试。不过，去了，可别提我真名，就叫我……戴晋人吧！”
“戴晋人？”
“我是你带进去的人，可不就是‘戴晋人’？”
惠施乐了：“好，就叫你‘戴晋人’。”……
惠施带着庄子上了大殿，拜见魏王。
魏王见了庄子，一愣，随即笑了：“寡人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庖丁！你没离开魏国呀？”
庄子也笑了：“正是我。野人参见大王。”
那边惠施一头雾水，也不便打问，对魏王说道：“这就是我向大王举荐的……戴晋人。”
魏王看庄子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脚蹬草鞋，便问道：“戴晋人戴先生，为何显得这样窝囊？”
庄子回答道：“我这是贫穷罢了，不是窝囊。一个人有抱负而不能施展，那才叫窝囊。穿着破烂，是贫穷，不好混同于窝囊。这叫生不逢时。”
魏王给庄子赐坐，说道：“且说说你的生不逢时。”
庄子道：“大王见过跳跃的猿猴吧？当它爬在高高的大树上，攀援着树枝，是何等轻快自如，就连神箭手也对它无可奈何。可当它置身在多刺的树丛中时，你看它小心谨慎，战战兢兢。难道是它突然筋骨僵硬了吗？不是的。是因为处在不利的环境中，没办法施展本领罢了。现在这时代，不是昏君，就是乱宰相，有道德的人夹在中间，想不窝囊，怎么可能呢？”
魏王搞不清庄子说“昏君乱相”是说魏国呢，还是说他自己的国家。——就当是他在骂他国家的昏君乱相吧！我可是贤君，这不，我为国家大事，黎民百姓，正要向这宰牛的庖丁不耻下问呢。
魏王说道：“寡人知道先生对‘道’很有研究，上次讲养生之道，就讲得很到位。这次就请先生再给寡人讲讲——如何处理国际争端？”
庄子说道：“大王知道蜗牛吧？”
魏王道：“知道。”
庄子说道：“蜗牛头上生有两个触角，左触角上有个国家叫触氏，右触角上有个国家叫蛮氏。两国经常为争夺地盘而打仗，战死者成千上万。败者狼狈逃窜，胜者穷追不舍，十五天后才班师回国……”
魏王疑惑道：“噫！你这是虚构的吧？”
庄子道：“不！请听我来证实。茫茫宇宙，大王觉得上下四方能够穷尽吗？”
魏王道：“不能穷尽。”
“好，现在想像你心游太空，以超光速飞驰在没有极限的宇宙空间。你已飞得很远很远……此时回过头来想再看看人间九州，不觉得若有若无吗？”
魏王闭眼神游了半晌，徐徐睁开眼，说道：“是若有若无……”
庄子接着说道：“这若有若无的人间九州中，有一个小小魏国。魏国中有个更小的大梁城。大梁城中坐着个君王。请原谅，那就是你。你同蛮氏的君王相比，有什么区别呢？”
魏王点头：“是没有什么区别。”
庄子不再说了，告辞而去。
魏王恍惚不定，若有所失。
惠施上前，拜见魏王。
魏王叹道：“你举荐来的那人，真是了不得！圣人尧舜也难与他相比。”
惠施得意了，说道：“吹竹管的，声音悠长。而吹剑环的，不过嘘的一声轻音。若在戴晋人面前说尧舜，也就不过一嘘而已！”
惠施此时对庄子好佩服。他似乎有点儿明白了什么是庄子一再说的“大用”……
魏王自听了戴晋人，也就是庄子讲蜗牛故事后，自觉心胸开阔了，对齐国的背约挑衅不再忧心如焚了。 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守好自己的边境，让齐国无隙可乘。自己则决不主动惹起事端。——另一方面，派惠施再度出使齐国，言明利害关系，重结友好邦交。
不就是蜗牛头上的两个小国嘛，争争抢抢，打打杀杀，有何意义？不如和平共处，让蜗牛带着，慢慢悠悠爬上那石榴树，欣赏花红叶绿，果香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