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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快乐问题

2013-06-09 来源:故事会 作者:佚名 查看评论

 

庄子在惠施府上住下了。惠施吩咐下人好生安排庄子的饮食起居。庄子道,粗茶淡饭足矣,不必大鱼大肉的,自己的肠胃清淡惯了,只怕消受不起。惠施知道庄子的脾气,也不勉强,让下人随庄子心愿办事。

庄子穿的是粗布衣,打着好几块补丁。惠施让下人送上一身绸衣,要庄子换了。庄子穿上,直觉浑身不自在,便找他那老粗布衣,想换上。谁知那衣服已被手快的下人捏着鼻子扔了。庄子便喊下人快把自己那宝贝衣服拿回来。下人无奈,只得又把那粗布衣捡回来,皱着眉头说道:“先生这衣服都有味儿了,还要穿?”

庄子接过来闻闻,果然一股汗腥味,便说道:“既如此,就烦请你给洗洗。”下人答应着要走,庄子又叫住他:“等等,把这身绸衣还给惠大人。”说着,脱了绸衣,交给下人,自己则光着上身坐下,拿过一卷书,看起来。

下人暗自窃笑,走了。

庄子看着书,忽然觉得裤裆里痒痒,便下手去摸——摸出一只虱子来。裆里还痒,庄子不看书了,索性把裤子脱了,就在那里捉起虱子来……

 

“哎呀呀,你怎么赤身露体的?也不怕别人见怪?”一人走进屋来,失声惊叫。

庄子抬头,见是惠施,衣冠楚楚的,便笑道:“我以天地为屋宇,以屋宇为衣服——你怎么钻到我衣服里来了?”

惠施摇头道:“真拿你没办法……”

见庄子又低头在那里捉虱子,惠施皱皱眉,一把把庄子那破裤子夺过来,往门外一扔,高声叫道:“来人,把这破裤子烧了!另拿一条干净的来!”

庄子知道自己的裤子实在也是太破、虱子太多了,便说道:“烧了也好!不过我这里有换的,不用再拿。”

庄子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身换洗衣服,穿上了。

惠施对庄子说道:“好好的绸衣你不穿,非爱粗布衣。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天生的穷命贱骨头呢,还是故作姿态?”

庄子道:“人赤条条来到世上,穿衣不过是为了保暖御寒,何必一定要绫罗绸缎?”

惠施道:“贤弟此言差矣。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如果不能吃好、穿好、住好,一天荣华富贵也没享受,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庄子笑道:“听了惠兄此言,我倒想到当今社会的四大尊崇,一是富有,恨不能有金山银山;二是尊贵,巴不得官儿越做越大;三是长寿,一心想做千年王八万年鳖;四是名气,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吃嘛,白米饭哪能够,要山珍海味,还要钟鸣鼎食。穿嘛,粗布衣哪能行,要齐纨鲁缟,还要世界名牌。娶了个糟糠妻,不满足,还想着妻妾成群,三宫六院……如果得不到这些,哎呀呀,就大为忧愁恐惧,就觉得人生太痛苦太痛苦了。得着了,就觉得人生真幸福真幸福!

“真是如此吗?有了舒适、佳肴、服饰、美色、大房子、好车子,就是快乐人生吗?我不晓得这是不是真快乐。

“那些追求富有的人,劳苦身体,拼命敛钱,积聚了许多财物,或者吝啬不能享用,或者挥金如土,用来大吃大喝,嫖妓宿娼,弄得不是得肥胖病,就是得花柳病。这样做,是享福呢,还是在受罪?

“那些追求官位的人,为保住地位,为向上爬,整日处心积虑,树政绩,编统计数字,讨好上司,弄得愁眉苦脸。他们是享福呢,还是受罪?

“还有那些追求长寿的人,不知生死都是自然规律,有年轻,就有衰老,有衰老,就有死亡。他们怕死怕得要命,脸上生个小疙瘩,就怀疑是癌症,弄得神经高度紧张,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是求长寿呢,还是在自我促死?

“还有好名的人,为了名声而苦苦奋斗。却谁知人怕出名猪怕壮。一旦有了名,就难有自在身。出门戴墨镜,怕让追星族泼大粪。说话嗯嗯啊,怕一言不慎官司缠身。更有那狗仔队,深揭狠挖你那点儿绝对隐私,让你一天到晚不安宁。你说有了名,是享福,还是活受罪?

“现在世俗的所为及所乐,我不知是果真快乐,还是不快乐?我看世俗所快乐的,大家一窝蜂都去追逐,问他们:‘快乐吗?’他们都说:‘好好快乐哟!’我也去试了试,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快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快乐——就那么回事儿。 “那么,人生果真有快乐还是没有快乐?我说:有!无为就是真正的快乐。什么叫无为?就是守住心的宁静,不去孜孜以求那些身外的东西。可我这一说,世俗又要叫了:无为,岂不是什么东西也得不到?那不痛苦死了?——其实,他们不懂,最大的快乐就是无所谓快乐,最大的荣誉就是无所谓荣誉。不要刻意去追求快乐,快乐就在无为之中。天因为无为而清虚,地因为无为而宁静。这两种无为相结合,从而使万物生长变化。万物繁多,欣欣向荣,都是出自无为。所以说,天地无为而无不为,谁又能学得这种无为呢?”

惠施看庄子大谈特谈,只把自己信奉的人生哲学说得一钱不值,心中好生不服。你庄子左一个无为,右一个无为,听着好像是那么个理儿,可现实生活中,你那一套也就不过是大而无当的无用之理,只有傻子才信。且让我驳驳你——

惠施道:“贤弟所说,固然是高论,可在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现实社会,又有谁不追名求利呢?财富对于人,无所不利。富有了,人就会归附他,归附了,人就会服从他,尊崇他。受人尊崇,自然长寿安乐,心情愉快。你老弟竟然对此不感兴趣,还把它说得那么低俗,你是不是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呢?而且人们对于声色、滋味、权势,不用学心里就喜好,这些本来就是人的天性。你尽可以骂他浅薄、庸俗,但他又怎能拒绝享乐和权势呢?”

庄子道:“智者的所作所为,总是顺乎民情,有分寸的。所以够用了就不去争,不需要就不去求。由于不够用而去求,他自己不认为是贪。由于有剩余而辞让,他自己不认为是廉。贪,并非由于外界诱惑;廉,并非由于外界压力。这都是取决于自己内在的做人标准。势为天子而不以尊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富欺人,为什么?因为他认为这样做有害于自己的本性,并不是要沽名钓誉。尧、舜作帝王而祥和,这并不是有意对天下仁爱,而是为了不让奢华危害自己的性命。善卷、许由不接受帝位,并不是虚情假意的推辞,而是为了不让政事烦扰自己。他们都是有利于本性的就接受,有害于本性的就拒绝,而天下则称赞他们贤达。”

惠施道:“不沽名钓誉,清高嘛自是清高,可身受劳苦,弃绝甘美,穷巴巴地维持生存,这和那些久病不死的可怜虫又有何区别?”

庄子道:“能过上平平安安、粗茶淡饭的普通人生活,就是福。如果太多了,冒尖了,就会成祸。万物都是这样,而财物更甚。

“现在的富人,耳要听钟鼓管笛之声,口要尝佳肴美酒,以满足享乐的情趣,而遗忘了人生的真正意义,可以说是迷乱。沉溺于财大气粗,就像负重爬山坡,可以说是劳苦。贪财而致病,贪权而使精神疲惫,可以说是疾病。积财如高墙而不知足,贪求不舍,可以说是耻辱。聚财而舍不得用,时时扒拉算盘珠,满心烦恼,可以说是忧愁。居家担心窃贼劫舍,外出畏惧强盗绑票,又是筑碉堡,又是配保镖,可以说是恐惧。

“迷乱、劳苦、疾病、耻辱、忧愁、恐惧,这六害对任何人都是致命的呀!可人们都一心追名逐利,忘乎所以而不留意这六害,等到大祸临头,就是想竭尽财富换取一天的太平日子也办不到了。想当初,劳心伤体去争名和利,到头来,不过是自找霉头,这不是太糊涂了吗?——这就如同我裤裆里的虱子,藏在衣缝里,饥了便叮人血,自以为有吃不尽的食物。可一旦被你老兄将裤子烧了,那时虱子就只能死在裤裆里无所逃命了。所谓富贵名利,不就是个破裤裆吗?”

庄子哈哈大笑。笑罢,又认真地对惠施说道:“惠兄,你现在位居高官,是不是也对那六害有所体会?我有几句话想给你,供你参考——

“你现在掌一国国政,在君王之下,治理着广大的土地和人民,可谓拥有大物。但要记得,拥有大物,不能为物支配。有物而不为物所役使,才能主宰大物。明白了这个道理,不但能够治理天下百姓,更能修养自身!可以出入六合,遨游九州,独往独来,真正获得精神自由,这叫独有。这样的人才是最尊贵的呀!”

庄子的态度是真诚的。他知道惠施有才干,也知道自己的老朋友最大的弱点就是有着强烈的出人头地的欲望。他真心希望惠施能把功名利禄看淡一些,不要深陷其中而最后堕落为物欲的奴隶……

庄子的话深深刺激了惠施。他长叹一口气,说道:“贤弟所言,的确发人深省。我何尝没有六害的烦恼?说心里话,有时候我真想脱去这官袍,做一漂泊江湖的逍遥之人,可终难做到,心始终徘徊在巍然高大的宫阙之下——真是苦恼呀!”

庄子真心说道:“请尊重生命吧!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尊重生命,就会视名利为草芥,为烟云,为微尘。”

惠施道:“道理我也晓得,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庄子道:“控制不了自己,就必然放纵自己。这岂不是伤害自己吗?控制不住自己,已经一度受伤,又强迫自己不要放纵,那就是二度受伤了。如此反复折腾,还能长寿吗?”

惠施默然了。庄子看得出他内心的矛盾。——江湖之上,魏阙之下,这种矛盾,大概会纠缠惠施的一生。庄子轻叹了口气……

庄子对功名富贵的一番见解,让惠施在卧榻上,着实不平静了一夜。不过,也就是一夜而已。

第二天,朝中午宴,惠施举着金爵,周旋于魏王和群臣之间,领受着魏王恩宠,群臣称誉,不免其喜洋洋哉。惠施谈笑风生,风头出尽。退宴回到相府,平趴在卧榻上,两位如花似玉的侍女,一个轻捶腿,一个按摩背,好不舒服。

——此时此刻,忽然想到庄子昨日的高调,惠施嘴角,不禁浮上一丝嘲讽的笑。你庄老弟没有享受过富贵,怎知富贵的好处?什么“无为”呀,“独有”呀,听着是高妙,可烟霞再美,岂能如实实在在的王侯生活,有滋有味?想到昨日自己被庄子一通乱侃,又是讥讽,又是恐吓,自己竟无言以对,屈居下风,惠施趴不住了。堂堂的一国相爷,岂能说不过你一个布衣贫士?惠施腾地翻身起来,把那两个侍女吓了一跳,以为侍候得不周,慌忙跪地请罪。

惠施一摆手:“下去吧!”自己便去找庄子——他要和庄子再来番辩论,非让庄子服了不可。

再说庄子闲呆着没事,便向相府的管家说道:“我不能白吃白喝白住,你给找些柳条,我编几个筐,要不然,再找些稻草,打些草鞋,就算抵我的伙食钱吧。如果有杀猪宰牛的事,我也可以相帮。”

管家说,你是相爷的贵客,怎能让你干活?庄子非要干活不可。管家拗不过,就找来了一些柳条。惠施来时,庄子正坐院子里专心编筐呢。

惠施见了,说道:“贤弟呀,你可真是个穷命,到我这里还干苦力……”

庄子道:“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干干活,还能活动活动筋骨。”

惠施道:“别干了,咱俩说说话。”

庄子停下手里的活,抬头说道:“还接着昨天的话题?”

惠施道:“说点儿别的吧。——魏王曾送我一颗大葫芦种子,我让下人把它种在地里,结果接了个特别大的葫芦。匠人把它制成容器,有五十斗的容量。用来盛水吧,容器太薄了,容易破碎;剖成瓢吧,太大了,舀水舀酒都不方便。这东西大而无用,我一锤子把它砸了,扔了。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庄子知道惠施对自己昨日的话并没有认同,反认为自己的话大而无用。大葫芦者,大糊涂也。惠施是在挖苦自己呢。

庄子微微一笑,回应道:“惠兄呀,你是太不善于使用大东西了!我也讲件事吧。

宋国有一个人,他家世世代代以漂洗丝絮为业。为了防治手受冻皴裂,他精心调制出了一种护肤药品,有奇效。外地一商人听说了,就来找他,愿出一百两黄金买他的药方。他于是召集全家人商量说:‘我们一年到头辛苦漂洗,所得收入,还不够塞牙缝的。现在卖出这个药方就可得百两黄金,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买卖。’于是把秘方卖给了商人。商人得了秘方,如获至宝,就去拜见吴王。此时越国出兵侵吴,吴王就让这人随军出征。恰逢冬天,吴国士兵都涂了这种护肤药,手脚不生冻疮,与越国进行水战。越国士兵害冻疮,行动艰难,结果被吴国打败。这商人因此得到吴王裂土封侯的重赏。

同样是一种护肤药,有人用来建功得封赏,有人却只能用来漂洗丝絮,这就是大用和小用的不同呀!——现在你有五十斗容量的大葫芦,为什么不用它来做一个大腰舟,系在身上,去遨游江湖?你却认为它太大无所用,你的心真是如蓬草一般不开窍呀!”

庄子这番话,暗劝惠施离开朝廷,去做江湖逍遥之人。惠施怎听不明白?不过他岂肯认输?

惠施又说道:“我的庄园里有一棵臭椿树,树身上长满大疙瘩,木匠弹不了墨线。树枝歪曲扭八,不合规矩。这棵树长在路边多年了,过往的木匠看都不看它一眼。——老弟呀,这就像你说的话,大而无用,大家都不予理睬呀。”

庄子偏着头,说:“哦?真是大而无用就不好,小而有用就好吗?难道你没见过那放臭屁的黄鼠狼吗?它俯伏在暗处,等候小老鼠。出来一只,就扑上去,东奔西跑,上下追赶,只顾捕鼠,结果踩中猎人的机关,死于罗网之中。这就是人们都羡慕的‘小而有用’的好处吗?

“至于说到那棵你瞅不上眼的大而无用的臭椿树,我倒觉得那是多好的一棵大臭椿树呀。你为什么不把它移植到无何有之乡那辽阔而寂静的土地上去呢?那里,失去了时间与速度,没有天地,没有形象,没有差别,没有先后,更没有人间的是非荣辱、苦乐悲欢、高低贵贱、生死夭寿……你在它的绿荫下闲躺,在它的巨柯旁漫游,享受逍遥之乐。你将同它一样,不会挨刀短命,不会受害遭灾。正因为无用,大树和你才能活得自由自在,又有什么能让你苦恼呢?”

惠施是真正词穷了。在庄子汪洋恣肆的言谈面前,惠施自觉得如一汪浅水,再也搅不起一点儿浪花了。他尴尬地借故走了——无何有之乡,那是庄子的世界,他是永远也理解不了的啊……

庄子编好了一只柳条筐。他举起来,自我欣赏,心里挺得意。不是下人叫他去吃饭,他还会继续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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