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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江湖有多少险恶(3)

2010-10-20 来源:故事会 作者:佚名 查看评论

玫瑰红怒不可遏,冲到水上灯面前,伸手就是一嘴巴。水上灯的脸立即红肿起。玫瑰红说,你克我?你有这个本事吗?你都把自己卖了,还能逞强到哪里去?我告诉你水滴,汉口有我在,你休想在这里混得到一口饭吃。我会整得你寸步难行。

水上灯不做声,只恶狠狠地盯着玫瑰红。半天才说,你打了我一个巴掌是不是?这个巴掌我一定会还给你。我现在小,打不过你。但我会长大。五年后,我长到了你这么高,我会还给你五个巴掌。如果十年,就是十个。每年增加一个巴掌。我总有还你的一天,你信不信?

水上灯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斩钉截铁。玫瑰红望着她发狠的神情,虽然稚嫩,却也充满着狠气。玫瑰红心里倒吸一口气。现在她已经无法知道这个小丫头长大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她却隐约觉得,自己将来若与她斗,胜负恐怕难料。

杨小棍总算给了玫瑰红一点面子。他亲自把玫瑰红送上黄包车,再三再四对玫瑰红说,水上灯交由他教训。等他把她调教好了,一定送她上门来给玫瑰红磕头赔罪。玫瑰红冷笑一声,说你能调教得了她?

两个人都没有提钱的事。

这天夜晚,杨小棍将水上灯一顿死打。杨小棍腰间扎有一根皮带,据说是一个英国大兵送的。杨小棍用皮带抽打着水上灯说,你竟然胆敢对汉戏前辈这样说话。你还懂不懂得规矩?水上灯说,在我眼里,她不是前辈,她是我姨。杨小棍说,你还敢犟嘴?如果是你姨,你就更错。论亲,她是你的长辈;论戏,她是你的前辈。在她面前,你只能像狗一样听她使唤!水上灯喊叫道,我不!我偏不!

洪顺戏班在汉口老圃游戏场演过几天连台本后,就再也没有人请他们。杨小棍带着戏班管事老木亲自跑了好几家戏院,又托朋友看看有没会戏或是谱戏可唱,饭都请人吃了好几顿,但却全是白费工夫。杨小棍没办法,只有找了马车,离开汉口。

马车沿着汉江上行。水上灯坐在车上,心事重重。已经入秋了,风刮在脸上,凉爽爽的。杨小棍说,到汉川去落脚。他有师兄在那里,去后再看看四乡八里有没要演戏的。水上灯不知道汉川在哪里。自小到大,她就没有离开过汉口,她不知道这一去,何时能回。走时急迫,头晚班主才说,次日清早就装车。水上灯又无法跟陈仁厚说一声。甚至顾不上去杨二堂坟前磕头道别。前程茫茫,哪年才能回来呢?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陈仁厚呢?想到那个拉着她的手在雨中奔跑的身影,想着他背自己时说过的话,水上灯竟满心怅然。

这一路真是不顺。走到半道,马车坏了一辆。只得下来走路。走过了一阵,天又下起了雨。路途泥泞难行,杨小棍只好安顿大家在路边破庙避雨。雨一直下到天黑,都没停下的意思。杨小棍说,就在这里夜宿吧。

躺在地上,水上灯睡不着。夜深时,雨停了,透过破庙的窗子,能望到幽暗的天空。空气很潮湿,闻一下似乎能触着水汽。睡在墙根那头的男人们鼾声如雷,此起彼伏。水上灯身旁的女人们也都轻吐着安然的气息。没有人觉得这样的夜晚异样,只有水上灯。水上灯想,江湖大概就是这样了。

离开汉口一周后,水上灯开始跑龙套。她的个子虽然小点,但将厚底靴一穿,倒也混得过去。全本戏的龙套经常一人扮好几角,哪一场穿什么衣、戴什么帽、拿什么物件,一点差错都不能出。一出错,砸的便是全台。有一回演全本的《祭台风》,跑龙套的小厮拿错了兵器,被起了哄,结果那场戏演了几小时连一分钱都没拿到。这是水上灯去洪顺戏班之前的事。据说戏班那次连着三天喝清汤粥。

自此后,每到一村,开演前,杨小棍便带管事和主演去拜访戏夫子和村里的族长村长。乡下的戏夫子,断文识字,深懂戏文。这些人最是要上门作揖。尽管戏夫子住在破房子里,但开口还是必得“特到贵府拜访老夫子,请夫子高抬贵手,多多包涵”之类。若对方脸色不对,还得掏银两打点。

江湖跑戏,契约为大。所有契约中皆有一条硬规矩:角色不全,点戏不演,应扣戏价;演戏怠慢,唱错戏词,应受罚戏。戏夫子个个熟知契约条款,他们倘要刁难戏班,怎么演都是白演。你在台上唱,他坐在台下一字一句对剧本。唱词哪怕有一字差错,他也可依约罚戏。轻罚一出戏倒还算好,重罚一本戏便得累煞演员

这年的秋天,来请洪顺戏班演戏的人很少。中秋在汉川演了几场后,戏班几乎就停摆。虽然没戏演,水上灯却也没闲。杨小棍指定戏班的老旦杨彩云为水上灯教戏。杨彩云原本唱花旦,但有一年在孝感连台演戏时,被一乡绅看中,点名要杨彩云前去伺候。杨小棍不敢得罪乡绅,便强行将杨彩云送上门。洪顺戏班在那里演了一周,杨彩云夜夜便被乡绅霸占。戏班演完,一出孝感,杨彩云在马车上放声大哭。直哭得马车摇晃难行。从此嗓子便由圆润而沙哑,只得改唱老旦。

杨彩云见水上灯学戏很上路,便也教得尽心。连续教了《一口剑》和《长生殿》两部戏。在江湖上,杨彩云的手法是出了名的漂亮。她十指纤纤,软中带韧,甩袖而出,煞是好看。水上灯初次看她做孤雁手和菊花手时,竟是看呆。杨彩云说,指法不能光是软,一定要有内力才是真好看。指物时,断不能随意,眼睛须得跟着指尖走。旦角上台,眼娇手媚,戏便有了看头。

但是夜里睡觉时,说起江湖,杨彩云却又会时时长叹。说江湖险恶,旦角若是在台上眼娇手媚,把戏演得好看了,难保不会夜夜噩梦相伴。水上灯说,为什么?杨彩云说,若有乡绅点了你的戏班去演大戏,班主为了钱会让旦角前去伺候,那时候,你的身子是否能保有清白,就全靠运气了。水上灯说,我才不会理那些臭男人哩。杨彩云说,你还没破瓜吧?水上灯不解其意,说什么破瓜?杨彩云便长叹着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一整个秋天,洪顺班都在闲停中度过。几出大戏都排得烂熟。连那些十年九不唱的戏,也都过了一道,以应对戏夫子找碴时忽然点到。

不知觉间,风变得冷冷,早上起来练功,寒气直逼骨头。戏班的武生很喜欢水上灯,常拖着水上灯要教她几个招数。水上灯便每天早起一个小时,先练习一番武戏动作,然后再去练文戏。

班主杨小棍却越来越烦躁。管事老木负责卖戏,也急得上火,两个嘴角成天烂着,乍望去,嘴巴都比旁人宽了半寸。冬天里农闲,在往日便到了戏班最忙的时候,这年却如此清冷。倘若没有薪钱支付大家回家过年,洪顺戏班明春是否散班都难说。心烦的杨小棍,无法平静自己便餐餐喝酒。喝罢酒,就拎着他的皮带逛。哪里不顺眼,便抽哪里。抽得班里人个个心惊胆战。这时候戏班的人见他就躲。有一天喝酒时,跟人谈起汉口的戏,无意间说到了玫瑰红。不知哪个长嘴的说,记得玫瑰红骂过水上灯,她跟了哪个,哪个就倒霉。洪顺班现在这个样子,莫非是这个霉星跟着的缘故?杨小棍一听,觉得有理。喝完酒便拎着皮带将水上灯暴打了一顿。水上灯被打得皮开肉绽,却不知为了什么。她大声说,为什么打我?你要给我一个理由。杨小棍说,打你不需要理。你再犟嘴,还要打得狠。水上灯只好咬牙强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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