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阳光稀薄得没有一点温度。晚风摇曳黑色的枯竹，蔡紫冠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冷冷的感情。他看着小贺，忽然一转身，背对了那少年。
就在这时，羽翼翔空之声骤起！
一双巨大的鹰爪蓦然间从天而降，毫无征兆地，它掠过小贺的头顶，出现在蔡紫冠的身后。淡金色的利爪如同铜铸，铜钱粗细的三根爪尖箕张，一爪扣向蔡紫冠的头颅，一爪扣向他的右肩。
“小心……”小贺惊叫一声。
蔡紫冠正在行走的身体忽然向下一沉。他仿佛背后长眼，土遁术运起，双腿就已齐膝没入地下，以毫厘之差，令那一对鹰爪一攫而空。
——可是前边，却是孙苦竹。
“哎呀！”孙苦竹惨叫一声，已给那青鹰扣住双肩，猛地拔离了地面。
“孙大夫，将军要你，你就跑不了！”
在他们的头顶上，蔡紫冠的正后方，有人大笑道。
6
“花”逃上半空。
浮尸花的作用下点点白花盛开在他脚下，他飞步而上，御风而行，可这用了干百次的神通，今天他却站立不稳，步履蹒跚。
——因为现在，他甚至连身体的平衡都已经无法保持。
多出来的眼睛，令他眼前一片重影；多出来的耳朵，令他的头脑中一片喧嚣。不断多出来的手臂、忽然间裂成两个的心脏，都令他的重心忽左忽右。而过于灵活的关节、随时随地反转的膝盖，也无不令他疲于应付。
——可是他必须要逃走！
——他必须要去找到蔡紫冠他们，告诉他们辛京里的危险。
在这波诡云谲的时刻，摇光公主的出现、复国军的行刺计划、商归心的春生剑、胡九公的神眼……每一个消息无疑都关系着更多人的生死！
他抽着鼻子，第二个、第三个鼻子，令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蔡紫冠曾在他前面两条街的地方；而他的第四个、第五个耳朵，则令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蔡紫冠正与人在城西方向争斗的情形。
——蔡紫冠也遇上敌人了！
他的心跳如狂，第二颗心脏之后，现在他终于听到了第三个心脏的跳动声。他的皮肤隆起，不知不觉已经没有一丝褶皱。三颗心脏泵出的血液在他皮下奔腾流动，风驰电掣之际，几乎带着尖锐的呼啸。
“花”脚下一软，终于从半空中跌了下来。
“天上掉活人啦？死了么？”
他正正地摔在街心，一时天旋地转，路上行人稀少，几个正在墙根下赌钱的后生见他从天而降，都吓了一跳。有胆大的走过来，用脚去踢他。
“花”喘息着，挣扎着，支棱八叉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妈呀，妖怪！”那个刚踢了他两脚的后生发现了他身上的变异之处，吓得腿一软，已经坐倒在地。人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出了老远。
世界不断旋转，一切声音汹涌而至，鲜血才从“花”的口鼻中飙出，新生的骨骼与血肉便已经将他的伤势补好。“花”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像是一株混乱生长的桃树，又像一座爆发中便被凝固住的火山。
“我……我的脚呀！”那刚剐退开的后生忽然又惨叫起来。
“花”没有回头，脑后的第六只、第七只眼睛已经看到对方的一条腿上，长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脚丫。
“春生剑”的威力竟然像是病毒，可以蔓延、可以感染。“花”心中的恐惧愈烈。商归心虽然看起来斯文有礼，“春生剑”的名字虽然好听，但其神通威力之恶毒、诡异，简直闻所未闻。
“去救他。”“花”的一个脑子说。
“顾不得了，快找蔡紫冠！”另一个脑子说。
“照这样的速度，我们走不讨五里地。”又一个脑子说。
“怎么吵起来了，简直有点像杜铭的魂精！”不知哪个脑子说。
——即使在这生死交关的时刻，“花”也不由笑了一下。
他的身体变得臃肿异常，路边其他几个赌徒被他的样子吓到，惊叫声中，已经逃了个干干净净，只剩那被感染了的后生在辗转哀号。强烈的求生意识想要让他尽快找到蔡紫冠，可是另一种本能却令他猛地顿住了脚步。
——不要慌。
多年以来出生入死，无数次命悬一线所练就的本能告诉他，不要慌，越慌越乱，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绝境，他都应该绝对冷静。
——何况他最爱的女人已经死了，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死亡于他而言也不过是解脱，既然无惧无畏，他又何必自乱阵脚呢？
忽然间，“花”已经冷静下来。
在这一瞬间，“春生剑”从未遇到过的冷静大脑终于开动起来。
不，是“春生剑”制造出的、“春生剑”从未遇到过的许多颗冷静大脑，终于一起开动起来。
——首先，不能去找蔡紫冠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