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孙苦竹道。
他无力商榷，只得伸出右手，与来人的右手相握——
按照以往的经验，便会有一道痛苦的力量从病人的体内传入他的身体，然后又飞向最近的竹子。而那杆竹子上，便又会有一道青翠的生命力穿过他的身体，进入病人体内。
所有的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他的身体只是两种力量相互易位的桥梁。
可是这一次，那痛苦的力量，却在他的身体里盘桓不去！
——不，是源源不绝！
从来人的魁伟身体中涌出的痛苦力量如怒涛拍岸，一浪连着一浪。进入到孙苦竹的身体后，虽然也不断向外飞出，但在他体内一直保持着相当数量，也令他五内俱焚。
“咕”的一声，两道鼻血，自孙苦竹的鼻中淌下。
来人大喝一声，脚下一个踉跄，虚停在童子头上的那一只脚终于落下。他两脚踏实，身体猛地一挺，周身肌肉贲张，一身青衣“咔咔”作响，几乎快要撑破，胸口的衣襟也慢慢句两边裂开，露出了一大片胸膛。
“孙……孙哥……”童子在地上醒来，微弱地道。
痛苦的力量传来得更强，孙苦竹摇摇欲坠，猛地一伸手，左手也握住了来人的右手。
——飞出！
——飞出！
——那源源不绝的痛苦，不断向外飞出！
茅屋外的夜色中，竹林以茅屋为中心不断向外枯死。被榨干了生命力的竹子，在一瞬间枯萎、收缩，发出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呀呀”声。
来人的青衣下，不知何时亮起了两团古怪的光芒，一团暗乌，一团灰黄。
在他的衣服下，两团光芒剧烈游动，如有生命。
孙苦竹手上施展神通，一双眼不知不觉已被那两团光芒吸引，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青衣下左冲右突，终于渐渐到了来人的胸口。
于是他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恐怖的景象——
来人胸口的皮肤忽然向上一突，已经鼓起了拳头大小的一个圆包，仿佛在他皮下有一个什么活物在滚来滚去。黄光从他皮下发出，在他的心口附近游动越来越慢，越来越亮，终于“咕”的一声，挤出了一颗发着黄光的珠子。
紧接着，又是一颗黑色的珠子。
两颗珠子掉在地上，碌碌滚动，那来人体内的痛苦力量，忽然间完全消失。
孙苦竹筋疲力尽，放开手，一跤坐倒。
来人长出一口气，仿佛也终于从巨大的折磨中解脱出来。他捡起那两颗珠子，装回口袋里，而他胸口上的肌肤竟似毫无损伤。
“这……这是什么？你……你到底是谁？”孙苦竹喃喃问道。
黎明时分，玉娘无声无息地穿好了衣裳。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昨夜发生的事情固然荒唐可笑，但离奇的是，却也令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现在她环目四顾，借着窗缝中投入的一点蒙蒙青光，客房中的一切都像是还浸透在一场浅浅的梦境中。
“百里清，记着你答应我的事。”
她斟酌着，用右腕的铁钩在桌上留下她给百里清最后的讯息。
木屑如浪翻开，露出下面雪白的木茬。她回过头去，看见百里清还沉沉睡着，长发铺在枕上，乌黑一片。他的一只肩膀露在被外，瘦骨棱棱，筋络分明，却能让人相信，交托到他手上的事，无论多难，他都一定会完成。
男子瘦削的脸庞上，一个隐隐的笑容取代了一年来越来越重的戾气。
——那么，昨晚的事，对他来说，也许并不全是羞辱。
玉娘轻轻地松了口气，拾起早巳收拾好的包袱，轻轻地打开门，离开了客栈。
在他身后，百里清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女人默默离去的背影，他的心中一片澄明。
一想到自己将会有一个孩子，他的生命将因此而得以延续，这一年来高悬在他头上的死亡之剑，忽然间，便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而这一切的改变，却全是由玉娘，这个一心求死的女人所为他带来。
无以言喻的感动和愧疚，渐渐成为他最强烈的感情。
“蔡紫冠……”他躺在那里，喃喃道，“那就让我们好好打一场吧！是死是活，由天来定。”
玉娘离开了“再回头”。
漫无目的，她只想早一点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外面的天色一片青白。深秋的早晨，空气冷冷地沁入五脏，长街上空空荡荡，述没有什么人起来。
她背着包袱，快行了几步，忽然又放慢脚步，稳稳地向前走去。
无论如何，如果她要百里清全力以赴，那么她就必须尽量照顾好百里清的孩子。
——虽然那是她和百里清的交易。
这个时候，那种刻骨的羞耻和绝望才慢慢地从她的身体里层层泛出。
“卞郎……”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忽然间，已经泪如雨下。
由南向北，她经过一个十字路口。
由西向东，有另外两个人与她狭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