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野震骇欲绝,只觉心口一凉,已经中剑。
“黑吞除了吞‘灵’之外,也能吞‘实’。”商归心看不见的双眼“凝视”着南宫野,微笑道,“它会将你的血、你的骨、你的四肢、你的毛发,全都吞噬。从此之后,你在这个世界上,将会不复存在。”
南宫野难以置信,低下头——
就他所见,黑吞剑在他的胸口上并未留下伤口。恰恰相反,他的衣服、他的血肉,果然全都正在被黑吞剑吸入,以至于它们之间全无一点缝隙。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向黑吞剑里疯狂涌入。
血被源源不断地吸走,变成汽、变成雾,消失在黑吞剑的深处;骨骼被挤压,发出绝望的嘎吱声,碎成一块块、一片片,被抽走。内脏、皮肉……黑吞剑像是一个饥饿的深渊,而南宫野不停地坠入其中。
南宫野的身体,古怪地向黑吞剑折叠了过去。
他原本胀鼓鼓的肚子终于扁了下去,躯干收缩成了小小的一块,巴在寒寂剑上。令人乍一看上去,仿佛是头颅、两臂、双腿直接长在了一起。
巨大的恐惧涌上他的心头,他不怕死,可是这样的死法,何其可悲。
伏羲神的名字在他唇边萦绕,他几乎就要大喊出来,乞求神的救赎了。可是一想到大神,他却蓦地清醒了几分。
——无论如何,不能做出对伏羲大神不利的事情。
“将……将军!”南宫野用尽最后的气力喊道。
然后他的手、脚、头,也终于向黑吞剑折去,彻底消失在那把细长的剑中。
孟浩天单手提剑,回剑入鞘。
“将军?原来又是傅山雄。”他气愤地说。
“不是傅山雄。”商归心微笑道,“一直到最后,他仍然没被寒寂剑带来的恐惧所击溃。他的声音仍有理智,所以他一定在撒谎。”
“那还能是谁?”
“伏羲宫。”商归心微笑着抬起头来,迎上看不见的月光,“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人产生这么坚定信仰的,除了我们复国军,就只有伏羲官了。”
旗门,决死之斗
一切都在缓慢死去的秋天。渐渐变得凝滞的流水,终于飘离枝头的落叶,声音一声悲似一声的秋虫,爆出最后一点灯花便永远熄灭的油灯……
看到这一切,百里清都会想到他自己。
半年前的晚春时分,万物欣欣向荣之际,他曾经遇到过一个人,那个人的神通能够看透一个人的寿命。而据那神通所示,百里清的生命大约只剩了不到六个月。
那么……这个秋天,就将成为他生命的终点了吧?
百里清嘲弄地看着他的双手。
他没有伤,没有病,但却被“命”所牵累着、诅咒着。
命运,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人,又究竟会在命运中,被摆布到什么地步呢?
一片竹林。
竹林坐落于辛京城西,林子并不风雅,恰恰相反,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一枝枝竹子稀稀疏疏,或死或病,东一株、西一株,不成行列。早死的自然都秃成了光杆,即便是没死的,多数也是枝叶枯黄,奄奄一息。
夕阳西下,百里清牵着马车走进竹林,本能地感到了一阵森寒。
在阼州迷魂谷,他与蔡紫冠翻脸绝交,不料决斗之中,却一刀误伤了玉娘。玉娘虽经“浮尸花”救治,却仍刀伤难愈,昏迷不醒。无奈之下,他才暂时停下与蔡紫冠的胜负之争,带着玉娘来辛京求医。
在辛京,他接连拜访数家医馆,玉娘的伤势离奇,竟无一家能治。
眼看玉娘越来越憔悴,百里清满心焦急,恰巧在街边上被热心人指点,说寻常医生治不了的伤,可以来这片竹林,找辛京近两年声名鹊起的神医孙苦竹救命。
百里清走投无路,只好来到这片苦竹林。
身后的马车上躺着玉娘。在一床松软的被褥中,玉娘乌发如云,脖子上缠着不住洇血的绷带,脸色惨白如纸。
——如果没人救她,只怕过不了三五天,她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吧。
百里清深深地皱着眉。他做事谨慎,听到孙苦竹这个名字后,也曾向别人打听过。据说这人成名之快,远非常人所及,就连市井中人都对他交口称赞,称他仁心仁术;而医馆中的医师,却往往在言语之中透出极重的蔑视,说他来路不明,纯粹是骗人敛财的神棍。
这样充满争议的医师,真的可以救玉娘吗?
竹林里的这条小路,蜿蜒坎坷,若有若无,屡屡为竹丛遮蔽。要不是百里清一路打听,确定无误,几次都几乎走错了。
天色已晚,还往竹林深处去的病人,除了他和玉娘都已经绝迹。反倒是途中不时有人返回,扶老携幼,个个容光焕发,其中虽然总有一些或头缠绷带、或行动不便的病人,但看他们的表情,居然也都眉目舒展,脸上罕见愁容。
——他们竟像是都很相信,自己已经被孙苦竹医好了似的。
百里清又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车上的玉娘。
他和她关系微妙,这些天来玉娘不省人事,他处处照顾,两个人虽然没有交流,但于他而言,反而是人间极乐。要是找了孙苦竹,真能把玉娘治好,只怕这女人一睁眼,就又会催他去杀蔡紫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