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医生的袖管里滑出一支淡黄色的小小纸卷,正巧落在墨溶的手心里。墨溶展开一看,顿时心领神会:“叔叔竟然有去坛城的地图!这是哪里来的?”
墨医生含混着:“早年一个江湖上的朋友无意间留给我的。”
忽然,有东西上钩了。
墨溶猛地一抖腕子,钓竿“啪”的一声飞出水面。
【林樾的梦境】
积水中是他淡白的倒影,还有天空中一缕铅色的流云。通往坛城的小路幽寂无人,青石板上只有他的足音,在一步一步叩响。路边,老松枝叶低垂,像人在梦中沉默不语。
雨后,黄昏。
潮湿的空气里,一只蝴蝶从人偶身后懒洋洋地飞起来,摇着红珍珠般的翅膀,一忽儿就掠过了女墙。
林樾忽然停下来,然后,一块瓦片在他的脚边跌成齑粉。
他有些不解,抬头四顾,只有湿润的灰色天空,向远方无尽铺展。
足音,一步一步,如跌落在青石板上的雨滴。
在一个爬满蛛网的门洞下面,他好像听见了一阵轻灵的耳语。
“嘻嘻,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呀?”
身后,日光从门洞外泄下。一个淡紫色的小小身影,在半透明的日光中摇曳,像一朵初开的兰花。
“林樾,林樾……”
他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去,那淡淡的日光被指尖割裂,紫色的幻影骤然化作尘烟。
他闭上眼睛,踏着青石板继续往前,足音更加缓慢了。
而比他的足音更加缓慢的是时间。
路边几个破旧的人偶石像,不知是何年何月的遗迹,空荡荡的眼窝含着奇怪的微笑。一,二,三,四,五。石像前有一个石花瓶,花瓶里有一朵银色的曼陀罗花。
悒郁的风声,如歌般响起。
恍若谜局,他又走回了原地。
路的前面,蓦地竖起了一座高楼,而当林樾一转身,背后也同样被高楼隔断。
现在他被堵在四方的天井里,空气仿佛骤然凝结,时间和重量都失去了意义。他看见路旁的一架小独轮车忽然开始轻盈飞舞,绕着他的头顶转了一圈,越来越多。接着,无数架巨大的独轮车围作一团,从四面八方削过来。车轮如利刀一样,劈出阵阵冷风。
林樾并不出手,凝神听着风的方向,步履轻快地躲闪着。那些巨轮在他的长发间擦过,互相撞击着,进出些星火,却丝毫没有毁坏,带着隐约的号叫又向他扑过来……
林樾只得微叹一声。这一刹那,一道凌厉的金光刺向他的眉心。他身形一转,金光掠过鬓边,飞到身后破屋的板壁上,一只蜘蛛被钉死了,青色血液顺着金针缓缓滴下。
外面是一条小溪,流水淙淙而歌。溪上有一座小竹桥,竹桥的那边是开满野花的山坡,石阶顺山而上,蜿蜒不尽。
林樾有些茫然了。
坛城,坛城究竟在哪里呢?为什么记忆中如此清晰的地方,变成了一个谜局?
三炷香之后,他终于来到坛城的面前。
雨后的黄昏,暮色如血。他仰头去看,在夕阳下面,这百年老屋愈发显得巨大而沉闷。那些积满了灰尘蛛网的房檐斗拱上,似乎隐隐掠过一些幽微的、如轻风絮语般的什么。但当林樾想用眼光去捕捉的时候,却又什么都发现不了。
林樾揉了揉眼睛,发现地上的血色并不只是残阳的镜像,因为坛城下面还倒着一地的尸首,颈脖断处兀自流出汩汩的黑色液体,渗入被血渗透的泥地里。
尸首堆中,峭立着一个血红的背影。
林樾不由得站住了脚。
红衣人的手里还有最后一个牺牲者,一把银色小刀轻巧地掠过那个人的喉颈。血液飘到半空,然后如漫天花雨般纷纷洒落。
那一刻,林樾感到一丝恶心,甚至说是恐惧。眼前这个红衣人的背影,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
天空绯红,红衣人伸出两根手指,抹了抹刀上的残血,然后把手指放到唇边,有滋有味地吮吸起来。
“呃……”林樾实在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喉音。
红衣人听见了,慢慢转过身来,看见了躲在阴影处的他。
林樾呆了呆,还没有来得及摸到自己的剑,那两根薄而锐利的手指,已经贴在他的颈脖上,如两只冰冷的虫豸。
他仿佛听到那把银色的小刀在他颈后轻轻划破皮肤的声音。
而捉着他的那只手,竟然冰冷得不像活物。怎么会这样?
这时他倒是可以近距离观察那人的脸了。贴得如此近,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呼吸。而那人也在细细端详着林樾。
看上去,那人轻得像一张宣纸,身形衣衫只是用淡淡的血色在纸上渲染的潦草笔画。一张脸雪白冰冷,似乎是透明的,只有两只硕大的眼睛,眼仁竟也是雪白,就像黑夜的色彩统统涤尽,剩下一个空荡荡毫无意义的梦。
——是她?怎么会是她!
林樾浑身战栗,一分一毫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他不敢看那人,却无法闭上眼。
后来的事情,他就一概不知道了。
【坛城旧主】
当墨溶匆匆赶到坛城下,已是暮色低垂。
房陵州离江乡数百里之遥,深处鄂西僻远之地。古书云,其山势“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故名房陵。自秦汉建郡以来,就因其地势险峻,荒僻闭塞,而成为传统的流放之地。古往今来,迁客商旅虽不绝于道,却从未有人能说出房陵州有多少山,山间有多少林,林边有多少路,路中有哪些村落人家,实在是因为地形过于神秘有如迷宫,“万山四塞,历览不能穷其奥,载籍莫能详其形”。林中深处更有巨猿出没,行止缥缈无定,动辄劫杀商旅,挟持妇人,闻者莫不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