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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代的爱情(5)

2015-09-11 来源:故事会 作者:野夫 查看评论

8.

那个下午,她忽然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了乡公所的院子里。

书记和一些干部都认识她,纷纷打趣她。她大大方方地说:我来帮老同学洗洗被子。

一些人就坏笑,我有些不好意思,更有些暗怀得意地带她上楼。她进屋就拆被子的针线,我不知所措地立于侧。她像个母亲一样唠叨:再不洗都长虱子了。哼,大学生,就这个样?四年还没学会独立生活?喂,在学校谁帮你缝洗啊?

我不想隐瞒她,迟疑说:女朋友。

我有些局促不安,她立刻敏感察觉,调侃道:一定是美女加才女,还会家务,你好福气。

我说那也谈不上,班里女生少,追的人多,碰上她追我,觉得虚荣,就好上了。

她似乎有心无意地随便问:她留省城了?

我说嗯,就当地人。

她平静地说:那你还得努力考研究生回去,别让人久等,莫天天消沉就忘了学业。再说你也不是适合当个乡干部的人,你只是个过客,外面的世界才有你飞翔的空间。

言及此,彼此略觉伤感,她忽然就打住了。

我似乎想要表白什么似的,故意轻松说:考不回去就散呗,人各天涯,又能如何?

她闻言突显愠怒,低声严词说:爱一场就这么轻松?你不觉得轻薄啊?

我自知失言,张口结舌说:我……我,嗨!我该说什么才好呢?

她白了我一眼,抱起拆散的被窝,朝河边走去。

黄昏时分,在河岸巨石上,她在阳光下收拾被单,掸打棉絮,为我缝被子,我坐在一侧信手打水漂,含情脉脉地观察她像一个妻子一般的贤惠

她一针一线地缝好,用牙齿咬断线头,叮嘱:入秋了,天凉,被子多拿出来晒晒,去去潮,睡着就能闻到阳光的香味。

我惊讶地说:阳光的香味,哎呀,你这是诗句呀!其实我一直为你惋惜,那时你可是我们班真正的才女加美女,怎么着看你现在,都让我心痛!

她正颜反问:我现在怎么了,不读大学就活不好呀?

我不敢戳到她的痛楚,讨好地说也好,我不说了,别生气,我只喜欢你的笑脸,你难得一笑,一笑就特别妩媚。是真美,特有回味的美,就像这山这水,刚来时觉得冷酷,处久了竟越看越有滋味,有大美而不言。

她莞尔笑曰:又臭胡乱比,你酸不酸啊?

看见她夕阳下的笑容,我内心涌起万千暖意。我忽然想要试探她的真实情感,我渴望我的暗恋,能够最终在她这里得到确认。那时,我是狂热的诗歌青年,我一直在默默的夜晚写诗,其中很多都是为她吟咏。当然,那个青涩年代的所谓诗,一样是单纯直白毫无深意,如同我们未经苦难历练的单薄青春一样寡淡。

我试探说:我给你读一首诗吧。

她似听非听,低头折叠被子,旁顾不语。我鼓起勇气开始对着河水背诵——

几乎没有预约便已走来

四月的芳草正沿河铺开

几乎没有笑过就要离去

眼泪随河水漫过心怀

几乎不曾相识便开始表白

五月的落花正逐水徘徊

几乎不曾暗示便默然相许

如漫漫长夜点燃一盏灯台

几乎未能吻别便开始等待

六月的晚风吹清露满腮

几乎未能道破便成了隐谜

被岁月在心底深深掩埋

那一个字说了等于没说

那一个字不说如同说了出来……

朗诵完毕,我有所期待地望着她问:喜欢吗?

她不敢看我,极力克制地说:不懂,不懂你们这些新诗!

我有些失望,沉吟想要表白什么,她却急急忙忙抱着我的被子,朝河岸上爬去。

9.

公母寨之得名,是源于周边的高山顶上,有两个拔地而起的独立孤峰,四面绝壁。高者如阳具,低者似乳峰,于是乡人分别名之曰公寨和母寨。似乎每个寨子都住有人家,上下都须攀缘数千级石梯。丽雯的父亲被惩罚性地下放到公寨务农,这个周日,我说好要和她一起去那里探亲

那时的乡镇供销社,是乡下唯一的商品交流处。她说寨子上的山胞很难下山购物,每次她都要挑一担日用品上去,顺便为乡民服务。山间小路陡峭难行,我不时帮她轮换挑着货担,开始真正体验她父女流落在此的艰辛。

我的脚力竟然不能和她相比,走一程她就要说歇歇吧,大学生!

我看着她已经很熟练地像个农妇一样,闪着扁担娉婷于山路上,内心涌出万千疼痛。我抢过货担艰难前行,感叹:真是苦了你,你爸怎样,他还好吧!

她说乡民淳朴,不关心政治,倒很关照他。换个肩,我来!

她执意夺回担子,扛在肩上继续前行,步履也不免随着坡度而踉跄。我知道她不愿劳伤着我,尽量要自己多承担那重负。我呆望其艰辛背影,随着扁担一闪一闪地慢慢爬行在那古老的山路上,鼻根忽觉酸涩。我一个大男人都难以承受的重压,却被她这样一个曾经娇弱的小女子全扛上了肩膀。

她的父亲独居于山顶一个草棚似的蜗居里,四壁萧然。与一般农户唯一不同的是,室内干干净净,床头上还有一摞古书。这个50年代的大学生,曾经在县委办工作。“文革”中站错了队,“文革”结束之后便遭到了时代的报复。老人已经活脱脱像一个老农了,看见我来,却依旧礼数周到地泡茶寒暄,身上显出的还是另外一种儒雅的气质。

丽雯帮父亲做好饭菜,让我陪老人小酌。她自己赶紧吃完,又去帮老人担水洗衣忙碌。火塘上烧着树根,火苗和烟雾闪烁在我们脸上。我与老人对酌聊天,闲言碎语之后,我很想弄清楚他那一代知识分子,为什么会在“文革”中卷入路线斗争。

他皱眉说:事实上,原本是一场针对官僚体制的斗争,后来一旦变成群众运动,便会酿成普遍的灾难。这,也许便是我们那一代人的悲剧。

我谨慎地问:您在运动之初,并未看清这场革命的走向或结果?

他沉吟说没有。坦率地说,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其内在规律,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当人被这种内在规律裹挟而前时,人已经失去方向且无法掌控它的趋势。这就是历史。

我说嗯,我能理解您说的意思。

老人接着说:比如你的父亲,我也认识他,我知道他是一个实干家,是这个国家基层结构中的一个好官员。在你眼中,他没有任何恶行。但他那时同样不能逃避群众的围攻和批斗,这是为什么呢?其实,他不过是在分担人们几十年来积埋的对官僚集团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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