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浑身好难受，不能动，不能诉。腾飞虎见面就亮出那个不轻不重、不阴不阳的告诫，一直磨盘一样压在她的头上。
中午吃饭时，她才得空赶忙上了一趟厕所。店里的一位女裁缝在这很特别的厕所里，几乎和李子蹲了个脸对脸。这女裁缝二十四五岁年纪，长相极为好看。她与李子拉呱儿上了。
“你叫李子，我叫桃子。昨天一见你，就想找机会和你搭话。嗯，桃子，李子，我俩准有缘分。”她的苏州口音，说起话来有如莺啼好听，笑起来也清脆悦耳。
其实，李子知道她真名叫常红桃，是陈自肃的老婆。李子一脚踏进裁云衣店，就本能地躲避着她。来来来杀了陈自肃，因此对她有一种道不清的负罪感。当然，她也十分害怕这位陈自肃逃亡妻子认出了她，暴露了她的身份。没想到躲来躲去，终是免不了见面。正忐忑不安，听常红桃如此一说，她只得勉强笑道：“那你就是姐姐了。”
“好的，我就不客气当这个姐姐了。裁云衣店好人不多，有个姐妹什么的相互帮忙，少吃点儿亏。你初来乍到，还不明白这个。”
“就请姐姐多多指点迷津，多多关照。”李子这是实话。常红桃虽然逃出夫家之门，沦落尘世，但到底见过很多世面。
“用心就是了，混了这么久，多少能想出些办法。别人都不难应付，就怕老板本人。”
“我们累死累活给老板干，他还要刁难我们？”不知怎么搞的，李子第一眼瞅见腾飞虎，心里就感觉很恐惧。
“他这个人，邪。他不同于别的老板。爱财，又不是将心思全搁在招财进宝上。”
“当老板，不爱财如命，定是非同寻常之人。”此时，李子听到脚步声，发现一个女子走进了厕所，赶紧换了一种语气。
出了厕所，常红桃悄悄拉住李子衣角，道：“你真机警。若是让白银听到我们说老板的坏话，她准会传给老板。这个小娼妇，吃了腾飞虎多少苦头，她硬是贱到骨头里。腾飞虎把她当狗，她就忠心耿耿给主子看门，心甘情愿让主子玩。今天看她还怎么给腾飞虎讨好卖乖？说咱俩私下给老板歌功颂德？”
李子咧了咧嘴，道：“桃子姐，这活儿实在受不了，怎么办哪？”
常红桃说：“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说着，总管盯着这边嚷嚷道：“吃饭，快吃饭！他妈的，懒牛上场屎尿多，赖婆娘见面寡话多……”
“噢，不错，不错，干得不错。嗯，本老板看对了人。”腾飞虎又张嘴灌了一盅，酒气冲天地说，“白银，给李小姐斟酒。谁为裁云衣店出奇制胜打江山，我就要为谁立竿见影庆功加赏。”两块大洋，当真一掼三响推到李子面前。
李子忐忑不安，钱不敢收下，也不敢拨回。酒不能端起，也不说不喝。嘴角上几缕笑丝，一扯一扯，极不自然。
腾飞虎脸一黑，道：“怎么，扫我的兴头？”
这就是平安驿的非同寻常的权贵之音。李子突然有点儿恐慌，道：“不，不不，我，我喝，喝……”喝得又哽又咽，“谢老板了。”
腾飞虎仍是余威不减，道：“虽是初犯，不轻。我的职员，敢犯我违我，不论轻重，总要教训一下，长点儿记性。白银，你口传身授，给李小姐说说。”
白银忙不迭道：“是，是。老爷，谈大教训还是谈小教训，请指点。”不称“老板”称“老爷”，暗示她身份特殊。
腾飞虎说：“捡一个小教训随便说说吧。由小及大，由表及里。‘物无美恶，过则为灾’。”腾飞虎粗细参半，文野一身。真乃典型的阴晴不定之人。
白银慢悠悠道：“早几年，我是一不懂老板店规，二不懂老爷家法。有一回，老爷说累乏了，我是内外勤杂，当然得马上为老爷铺床解衣，伺候完了就走，老爷说，‘谁准你走了？’我回嘴，‘我怕打扰老爷清静影响老爷休息。’老爷说，‘你已经打扰到我了。’我惶惑不解，又支吾其词争辩，老爷说，‘脱掉。’我吓得往门角躲，想钻那条门缝。老爷说，‘店里没哪个女人敢这样儿的。我再给你一袋烟工夫，试试你的胆子能耐得多久！’我扑通跪地，哆嗦双手，结果是解掉的衣扣还没拉掉的衣扣多。我脱好了，老爷并不管，只一味悠闲地烧烟锅，然后，他用滚烫的烟锅给我火烫的教训……”白银此时毫无羞耻地脱了上衣，双乳上，果然有两个吓人的疤痕。
李子当时就吓得目瞪口呆，她两腿软软伏地道：“求老板宽恕，是我不称职，但在尚未造成裁云衣店损失之前，恳请解除聘用或严厉辞退吧。”
“噢，周到，真周到。看来是要老板服从你的周到安排了？”乒乓两响，一只酒杯和一只菜碟，左右双飞向墙壁上，“白银，你知道该怎样教教她了吧。”
白银满脸堆笑，“哗啦”一声，她手中的剪刀从李子衣领处一下裁到了腹部，那剪法功夫，实在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