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也不抬,李淳风道:“你怎知没有殃及京城?”
“至少份属京畿华原供应的军粮已全数入库,”尉迟方争辫道,“不但没有减少,还超额完成。县令方恪方大人因此受了提拔奖赏。”
“既然是天灾,难道老天独独厚待华原?”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据方大人说,是他未雨绸缪,督促农户广种深耕,因此没有受到影响。”
“那么城外那些流民又作何解释?”
“流民大多是远方灾区逃难来的,至于本地,却没有几个。”
“嗯。如此看来,这位方大人倒真是栋梁之材啊。”
话虽然是赞叹,语气却颇为玩世不恭,分不出褒贬。尉迟方心中不痛快,正想开口,耳边又传来两声。这一次简直不像人类,却像野兽临死前发出的凄厉哀号。天色已逐渐暗了下去,天空反射着雪原上的亮光,转成一种血色暗红,看起来十分诡异。
乌夜蹄仍在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李淳风却站住了。
“还是先回吧。”
“什么?”
“太晚了,如此荒凉……恐怕不方便。”
“不方便?”
“嗯……”
尉迟方先是摸不着头脑,等看见他缩成一团的模样,才明白对方原来是心中害怕。不由怒气上冲:若不是这位李掌柜一直坚称不会骑马,也不至于磨蹭到这时候。贪财又兼胆小,不客气地说,此人简直就是毫无用处的累赘。
“有我在,怕什么?”
“阁下武艺高强,自然不怕,李某却手无缚鸡之力。何况,就算没什么妖邪鬼怪,万一遇到绑匪,说不得要破费……我那随意楼是小本营生,可没那么多银两……”
不等他说完,尉迟方“锵”地一声,将腰间佩刀拉出半截,又收了回去,嗔目喝道:“走还是不走?!”
再次叹了口气,酒肆主人脸色仿佛刚刚被人赊了二百文的账:“……走。”
四周已是茫茫雪原,分不清道路。枯树、怪石、废弃城墙的影子隐隐显露出来,仿佛择人而噬的怪兽。就在这时,尉迟方手中缰绳蓦地一松,黑马长嘶一声,挣脱了羁绊向前冲去。他连忙追上,却见那匹乌夜蹄在一处破败城墙之前站住了,响亮地喷着鼻。稍一探头,立刻毛骨悚然:就在城墙之后胡乱,堆放着数十具尸体,尽管上头用芦席盖住,又落满了雪,在明亮雪光映照之下,仍然可以清晰看出露在外面的僵硬肢体和枯干乱发。
“难怪长安城中传言,‘开远门外乱葬岗,行人到此不还乡’。”一个出奇平静的声音响起,却是李淳风,“想必这里就是了。昨夜被杀的人应当也在。”
闻言尉迟方一怔,一股寒意从心中涌了上来。空阔死寂的坟场,只听见一阵奇怪的“呜呜”声,那是两只瘦得可怕的野狗正在争抢食物。仔细看去,竟是一根鲜血淋漓的腿骨,想必是从来不及掩埋的饿殍上撕咬下来的。这些天来校尉奉命巡查,每日见到灾民惨状,积郁正无处发泄,俯身拾起地上雪块,瞄准野狗掷过去,将它们打得扔下口中食物仓皇逃窜,这才长出一口恶气。却听李淳风道:“就算将它们都打死,也救不了人。不必白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