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屁。
我扬着本子,说:
你知道这里面是啥?
这里面有你的恶心记录。
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绵羊。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贱人都想傍你。
你别装了,你不怕?那你就走啊。
我要把它还给朵朵的家人。
我还要把它交给彭姨。
让他们看看,你这大猩猩。
你还领导呢。
你说你没刑事责任,没错。但这本子,会让你名声大臭,甚至没得当这个官。
你太知道这个了吧。别假惺惺装不怕了。
我从小最恨的就是假,就是装B。
黄峰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
他说,我的小老亲戚,求求你了,姨夫向你低头,你思想这么好,大义灭亲,姨夫是恶心,恶心!比姨夫恶心的人太多太多,和他们比,姨夫只是倒霉了点,遇上了朵朵这么一个烈女。
他说,我哪知道我遇上烈女了。
他说,你小小年纪批评我,我接受,连我自己都恨我自己太乱了,但不知怎么搞的,就是管不住自己,其实我每次都在痛骂自己,所以对不起你的彭姨。是彭姨让你看着我的吧?我知道她这点意思。但小哥们儿,你还小,别掺和大人的事。
我感觉空调很冷,头越来越痛。
我说,屁,一百个人都对我说别管大人的事,但不正是你们叫我们共产主义接班人吗,怎么又不让我们管事了?
他看着我发愣,可能不知我在说啥。
他那憨样丑样让我生气。于是我说,你们是怎么混的?
我说,你们是怎么混的?你们把社会混成这样,让我们怎么混?
他瞪着我说:你们还要怎么混?
我说,我们只能接着混,混世故、混装B,保护自己,包括你们虚假的婚姻,真他妈的恶心。
他瞪着我说,我的妈呀,你这么个小鬼也太成人化了,说话怎么句句都是刀子,你们这些小的怎么这么毒?看电视学的吧?
我说,咱从小吃毒奶毒菜毒粉丝毒米,对你毒一点也算客气了,别怨我。
他看着我不知怎么办。
我对着他说啊说啊,说到头晕,发冷。
我感觉和高老头合二为一啦。
面向黄峰,以其之理治其人,所向无敌。
黄峰脸红得像片猪肝,差点疯啦。
他说,求求你了,是我不好,你把本子给我,给我。
他开始扇他自己耳光。他说,是我不好,我不好,我不好。
我瞠目结舌,简直不相信我的眼睛。
我听见从隔壁办公室传来了“好球”的声音。一台电视机在播世界杯。
他们一定不知道,这楼里的老大此刻正跪在我中学生面前,狠扇自己嘴巴呢。
我按着手机。
空调真开大了,房间里很冷,我觉得从后背开始发冷,头剧痛。
我想我一定是感冒了。
黄峰突然一跃而起。他这么胖,怎么一跃而起的,我一直想不明白。但他真的一跃到我跟前,生抢我淡红色的本子。
我抱着本子,往后一闪。我冲到门口,开门,就往外冲。
我顺着楼梯往下冲。他在我后面追。
许多人站在一边,看着我们,不明白我们在干啥。
他们看着他追着我,从六楼下五楼、四楼,绕着立柱,转一圈,再往三楼,二楼,到一楼大院,我跃过冬青,像刘翔一样。他追啊,我听得到他像风箱一样的可笑声音,他叫,啊哟妈,啊哟妈。
没人拦我们。我听到不知是翠姨还是张红在说:他们这亲戚俩是在逗着玩呢,还是在健身跑啊?
我狂奔到大门口,一眼看见彭姨正往大门进来。
我不知道她来干啥?
我向她挥着淡红色的本子。
我把它塞到她的手里。
我拉住她的手臂。我觉得头痛,眼前很模糊,我想往下坐一会儿。
我在想一个事,陈朵朵是女的,彭姨是妇联的,于公于私,交给妇联,相信妇联,没错。
我想往下坐一会儿。我好像还看见了板寸头贝贝。这些天她老在大门口东张西望,她是在等我还是在守他爸韩喜秋,还是在门口听八卦?我说过,这妹妹有点八的。
贝贝的脸在我面前晃,我说,手机,手机。
她朝我点头。
我知道她懂我的意思。
二十二、结局
我病了。
我妈说我在床上没声没息,高烧了一星期。
等我睁开眼睛,我看见一个医生坐在我的床边。
她对我细语,我想她在说啥呢?我问,你说什么?
她说,要学会忘记。
她指着窗外的阳光给我看,她指着桌上的月季给我看。
只有窗外的蝉鸣,好像有一丝隐约的夏天的熟悉。
我还看见了彭姨。
她冲我愧疚地笑。
我看着她,像一场很远的梦,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怀疑,那些事那些人影,是我的梦境呢还是真的发生过。
她揉了揉我的额头。让我别多想。
她把嘴凑近我的耳朵,说了一句:我把我们家的瘟神开除了。
我还看见了高老头。
他穿了件老头汗衫来看我。
他说,别急,养好病再去上学。
他还告诉我,电台停了他的节目,嫌他娱乐性不够强了。他说,本来就不是娱乐,他们认知错误。
他说着说着,就激动了,他指着我说:孩子,你这事为什么把人给震了,这说明,社会已习以为常的沦丧,只有当它们被推到我们孩子跟前时,我们才感觉受不了,可悲哪。
我想,他在说啥?
医生把他劝了出去。
板寸头贝贝也来了。
她拎着一大袋话梅,她说,你啥时好啊?
她说,你太牛B了,你手机拍的录像“跪扇自己耳光的人”,被评为本季度最伟大视频,太牛B了,网民建议直接冲击奥斯卡纪录片。
我想起来了。但好像还是不真实。
贝贝看医生使眼神的样子,连忙就撤。
她走到门口,回头说,我们队伍空前壮大,上百啦。
两个星期以后,我回到学校,坐进了教室。
我好像是从哪里漫游了一趟回来。
其实我是实践归来。
同学们躲着我笑。
我觉得他们挺幼稚,有什么好笑的。
关于设计局,我后来陆陆续续听说:“朵朵之死”,黄峰虽不构成直接刑事责任,但他因朵朵笔记和“跪扇耳光”视频,引起一片哗然,上面领导很光火,于是查,结果给查出了个经济受贿。板寸头贝贝的爸爸韩喜秋由此翻身,成了代局长。翠萍张红李彩云吴丽娜……开始新的征程。我想得出他们的样子。但我不再去想。
我不再去想。我心情平静。我17岁,我该学会只记住让自己高兴的事。否则有太多事非得让你脑袋爆炸。
秋天快来了,夏天正在远去。
我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在学校与家之间,来来回回。
他们说我长大了,没人提我夏天的事。只有清晨窗外渐渐稀少的蝉鸣,在我睡意即将消散时分,会唤来一丝夏天刺痛的气息。隐约中,我听见了她的声音,“可别忘记姐姐。”
我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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