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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做个坏女人(12)

2014-06-06 来源:故事会 作者:范迁 查看评论

阿大现在差不多一日三顿都在后厢房吃,早上起来,趿了鞋蓬了头蹩到后面来,一声不响地把她准备下的一大碗面吃光,抹抹嘴巴站起身来出门去。中午像刮风似的回来,心急火燎地催吃饭。晚上要半夜才回,敲开门就问:娘娘,有什么吃的?快点。她只得披衣起来烧水煮面,等阿大吃完回隔壁去,她手脚冰凉,裹紧了被窝还是簌簌发抖,一晚上睡不安顿。

有时她也怨意顿生:她前世欠了小刁麻子一家什么债,摊到这样一个“过房儿子”为他做牛做马?吃不好,睡不安顿?小刁麻子当年的那副凶神恶煞相她还没忘记,斗争会上那股辣手劲儿,真是要置她于死地而后快。还有抢房子时那副无赖嘴脸,她凭什么要一口饭一口粥地喂养他儿子?

但这股怨意维持不了多久,女人的母性是种不可理喻的情绪,自己会找理由来为最荒谬的行为做开脱。她可以看清小刁麻子在经济上占她便宜,把养育小人的责任扔给她,她尽心尽力,而将来阿大会不会承她情都是问题。但想到阿大挨了他父亲的毒打,再饿了肚皮坐在楼梯上等她,心就软了。母性中有一种自身被他人依赖,被需求的感觉,这种感觉使得付出变为顺理成章,而不管那依赖和需求是怎样地荒诞和不合理。

她还有一种一厢情愿的想法:人都是有良心的,她这样地含辛茹苦,从嘴巴边省下吃食来喂养阿大,他现在就算不懂,但他长大后会明白的,当他自己有了小人会体验到她的一番苦心的。她也不要他报恩,不要他奉养,只要他明白这个人世间还是有人真心对别人好的。

很快,阿大开始向她讨要钱财,起先是要一角贰角,说是在外面肚皮饿了要吃碗阳春面。想想阿大正在长发头上,男小囡活动大,容易饿,她就给了。可是当这种索需变得频繁起来,她就为难了。她要是不给,阿大就会放出很坏的态度来,摔桌打凳,骂骂咧咧,几天不给她好面色看,也不到她房里来吃饭。照理说,她应该趁这个机会冷淡些他,让小赤佬明白她并不是可以随心捏方捏圆的糯米团子,也让自己喘口气。但是不见阿大人影,她就会觉得若有所失,生怕费心费力建立起来的亲情就此付诸东流。赶紧翻箱倒柜找出些旧货,换了几角钱,在楼梯上截住阿大,硬是把两张毛票塞在他口袋里。听到小赤佬轻飘飘地叫声“娘娘”,就心花怒放,一口长气透出,回家用开水泡碗冷饭,就了一块乳腐吃得无比香甜。

其实她大约是知道的,阿大和他那帮朋友都抽香烟,瘾头还很大,开始是两毛八分一包的飞马牌,后来就非三毛五一包的大前门不抽,偶尔会抽四毛九的牡丹牌。这在小镇上算得上是奢侈了,三毛五分钱可以在食堂吃两碗大肉面,可以在镇上饭店叫一大锅黄豆猪脚汤。就是正儿八经领工资的米铺职工,大都只抽一毛三分钱的大连珠。这些小赤佬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呢?

当然,除了明要,就是暗偷。

一次阿大在她家吃饭,吃完照例马上滑脚。她在收拾碗筷时,发觉早上买米找回来的五斤粮票不见了。她明明记得压在茶杯底下的,怎么眼睛一眨就找不到了?她桌子底下,碗橱里都找遍了,连垃圾桶里也翻了两遍,还是不见踪影。当时粮票可是个要紧物事,每人定量多少就是多少,不像她爹爹开米铺买米可加一,多一两也没有。乡下人是没有粮票的,买把挂面也不行。家里有病人想吃口热汤面,就得用鸡蛋来换,或者,直接用钱买粮票。

她的定粮是二十五斤一月,本来就不怎么够,再加阿大常来吃白食,更是捉襟见肘了。开过米铺的她,把粮票看得很紧,一两二两的零碎粮票也仔细收起来,凑到个整数就买斤切面,盘好晒干了收在米箩里,晚上阿大喊饿时下碗面给他吃。现在一下子不见了整整五斤,她怎么不跳脚?

眼前浮起小刁麻子女人穿着她的呢子夹袄的情景,但下意识阻止她把阿大与粮票不见了联系起来。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阿大不会不明白——娘娘有吃的,阿大就也有一瓢。娘娘没粮票了,阿大就只好干瞪眼了。就是再巧的媳妇也不能为无米之炊啊。这个小人虽然调皮,但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但是事情越来越不对了,她几次发觉抽屉被翻动过了,她是有些黄金小饰件藏在隔层里的,像是老娘留给她的一枚赤金戒指,一对镶祖母绿金耳环。那个时候的人,一生经过太多的逃难和变迁,钞票常常贬值,总是觉得要有一点金器在身边防急,再穷再苦的时候,她也没拿去变卖,而是尽可能妥善地藏了起来。这次虽然没丢失,但令她紧张。阿大在房内进进出出,她不可能每时每刻盯牢的。所以她把两件宝贝东藏西藏,裹在棉花胎里,或者用橡皮胶贴在碗橱的底层上。夜里躺在床上又觉得不妥,棉花胎铺在床上,人可以随手摸到,而橡皮胶日久之后也会松脱。可是一间房就这么点大,还能藏到哪里去?

其实她也想过,哪天眼睛一闭,脚一伸,这房里什么物事都是他阿大的,藏来藏去有什么意思?但话说回来,现在阿大拿了首饰去只会糟蹋掉,将来他懂事了,知道这是娘娘留给他的一点念心,会得珍惜了,那时再赠予他不迟。

“文革”出其不意地结束了,十年一梦。

去年阿大十七岁,初中毕业,别人分配都是去乡下务农,他却因为瞎了一只眼睛,得以照顾留在当地的镇办工厂,也算是因祸得福。阿大上班有了工资,除了中午在单位吃饭,晚上还是常来她房里吃夜饭。钱是一个也没有给她的,他都花在自己身上,吹了个飞机头,新买的的确凉衬衫,喇叭裤,新的回力球鞋,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副墨镜,墨洞洞的,遮着那只独眼。天天夜里和狐朋狗友在街头巷尾混世界,抽烟喧哗,骚扰来镇上的乡下人,对过路女小囡讲些挑逗的下流话,对居民的白眼报以辱骂,跟邻镇的青年斗殴。说话行事都轻狂得很,自以为是镇上的时髦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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