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只有这一条通向外界的路。
不能从这里过,想要出村,就要翻过四周环绕的山。虽然不算高,但树林枝丫横生,加上还来不及被冻死的各类毒虫——在不敢点灯的夜半,实在不宜穿行。
怎么办?我的心脏忐忑地狂跳着。用力咬着下唇,生怕泄露身影。母亲把我寒凉的手抓在掌心,但她的掌心更加冰冷,我生怕她担心。
“阿霞。”我们不敢回家,隐在村中大树的阴影里,坐在盘结的树根上歇一口气,母亲忽然开口问我,“你说,如果这个时候要找人往外送信,该是谁呢?”
“这……”我偏头一想,“找先生吧。”
先生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姓何。村里只有一个文化人,所以免姓只称先生。
母亲不置可否,低头沉吟。
“先生常教我们什么仁,什么大义,而且,他进过城,见识广……若其他人,出了村也不一定找得到路吧?”
——可惜我当时并不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夜半突惊。
先生似乎并不紧张,也不生气,安静地听完母亲破碎的叙述,用低沉和稳的声线问:“那,我能做些什么呢?”
母亲略一犹豫,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到镇上去,把这个交给傅家的……随便什么人。”
先生眉梢一抖。
我的心也跳漏一拍。
傅家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世家。学堂里我的同学们不肯好好睡觉的时候,家长们总用这个由头胁迫他们进入梦乡。
虽说是杀手,却和开商行、当铺似的,在九州十八境都有分部门市。我随母亲上镇赶集时也看过,窄窄的一条小门,依在大街的末尾,黑门、黑槛、黑框,透露着不祥的气息。
“这是傅家二小姐交代绣的,拿这个去告诉她,说我有难,她……应当会来。”母亲见先生不答,忙解释道。
“既然这样,”先生略一沉吟,“你们等着,我这就去。”
我和母亲坐在黑暗里。
听着先生家的水计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娘,”我小声问,“傅家的小姐长什么样?是不是……”我想起同学们的恐惧,“脸很黑,很壮,很……”
“记得敏尔姐吗?”母亲问。
“啊,记得。”
那是个大小姐,个子只比我高一点,不爱笑。给我变各种各样的戏法,骗我帮她向母亲讲价。
“就是她。”
我惊得眼睛几乎凸出来:“什……”
这时,门忽然动了一下。
我连忙捂住嘴,屏住呼吸。
“阿绣!”来人压低声音喘着粗气,“你快走,有人要杀你呢!”是四婶的声音。
我和娘有如惊弓之鸟,蹦出房去推开门:四婶满头大汗,背后还担着柴,一句一喘。
“你果然在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先生要带人来杀你呢?”
“什……不可能……”
“还说啥呢,”四婶往大路那头一指,“人不是已经来了吗!”
果真,零零星星的火把正快速向这边移动。
母亲“啊”的一声,拉住我就往后山跑。
甚至连道谢都不记得。
我不知为何在关键时刻,先生会将口口声声教给我们的道义忘得一千二净。厌憎傅家?贪图妄想中的赏格?又或者,男人心中,总有个闯入江湖的梦?——这已不能得知。那夜之后,他已是尸体。
四婶也是。
再见时,她已变成后山上一个矮矮的小坟包——听闻村口的那群暴徒狼奔豕突地冲进先生的小屋,发现扑了个空,气得嗷嗷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