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唇哆嗦着:“我们娘俩儿跟着你,不承望能锦衣玉食,但求有个安生日子,谁知你、你竟……”
“又不是儿子……”父亲蹙着眉,小声嘟囔一句。
——他每次回家来,都磨着母亲再生个儿子,说是“怕你们娘儿俩在家被欺负”。好像多了一个需要牙牙学语的婴儿,我们娘儿俩就能瞬间提升战斗力似的。
心很凉,有滚烫的液体不由自主地滑过脸颊,我不知该怎么办。
母亲显然也惊呆了。半晌才哆嗦着问:“这么说,你是,已经……有人了?”
“这个倒……”父亲喏喏,“但如果能……”
“能什么?”母亲“腾”地站起来,“美女如云?为了温柔乡要出卖自己的妻女?”
“女人懂什么?”大抵被母亲激烈的语气拂了逆鳞,父亲恼羞成怒电站起,嚷嚷起来,“我与人有诺,这是江湖男儿的血性义气!遥想当年吴起……”
“吴起?”母亲冷笑,“你即便有这份韬略,也该想想他的下场——你真当徐雍有传说那般仁义无双,跟着他便能扬名江湖?”
“你!”听到“徐雍”这个名字,父亲像被鞭子抽了似的全身一震,猛地转过头来,“知道徐少?”他的目光阴鸷,像一只寻找腐肉的鹫。
母亲将我半挡在身后:“知道,便如何?”
我预感大难临头,害怕得从骨骼到汗毛无一处不哆嗦。妄图偷偷将靠在墙角的扫帚用脚尖勾过来,却总不得手。
“那便容不得你了。”父亲话音未落,袖间寒光骤现。
“娘!”我绝望地惊呼。
却是父亲倒下了。
“要用毒……”母亲面色煞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断断续续地呢喃,“也要了解毒性啊……一碰就中的毒,竞还下在酒里,自己还碰着……”
话未说完,她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坐在地。
我想上前安慰,却发现双脚僵麻无法移动,裤裆湿冷。
二夜半惊魂
许久之后——当母亲的名字响彻天下——办驿报最出名的墨家来人问:那一夜,为什么没有先发制人痛下杀手?
要知道,江湖上,母亲以狠闻名。习武甚晚的她,硬是靠着一份不怕死,乃至急于寻死的辣劲头,在混乱武林中站稳脚跟。
“我是个母亲,我不能在孩子面前杀她的父亲。”母亲淡淡地答道。
说这话时也是黄昏。她侧身,盘坐在蒲团上,任残阳的余晖在天空中裁出剪影,连眉间都没有蹙一下。
那些经历在这样波澜不惊的叙述中沉入江湖纷乱的掌故中,只有站在她身后的我知道,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夜晚。
事实上,纵然把父亲杀死也无济于事。
当我和母亲各自拎着一点细软,跑到村口时,便明白父亲为何急着动手。
村口停着高头大马的车,车旁还晃着几个人影。浓浓的烧刀子味顺风飘来,呛得我喉间发痒,但我甚至不敢轻轻地咳嗽一声来清一清嗓子,因为随风飘来的,还有粗糙的话音:
“要不我们闯进去,见到女人和娃娃就……嘿嘿……”
“不太好,他毕竟是要入‘忘川’的人……”
后面的话听不清。
母亲拉着我,悄悄地一步步后退,蹑手蹑脚,像黑夜里的两只猫—一这样走了少说有一炷香的工夫,才离开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