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已经吃过了，还是炖冻肉，但他觉得味道好像不那么香了。这跟他一连吃了多顿炖冻肉有关，也跟他的心情有关。吃过一大碗炖冻肉，他觉得有点倦意，想躺到炕上稍微迷糊一会儿，但他还是拍了拍发困的脑门，又掐了几下太阳穴，脚步有点滞重地走出了洞口，朝山下边探望。害怕，他是害怕呀，害怕自己万一睡着的时候，他们正巧到来了，那岂不是误了大事？他坚信，他们今天一定会来的。因此，今一天的每个时辰都万万不能错过。
日头正旺，冰雪在融化，仿佛能听见它们发出嗞嗞嚓嚓的声响。
化雪的时候是很冷的，山上就更不用说了。刘石头冻得直跺脚，但这无济于事，于是，他想到了一条妙计，回到洞里扛出一条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这样就好受一些了。
太阳又还原成了红色，但已不是那种鲜红，而是血一样的红了，它很快就要落进西边的山坳那边去，这让裹着被子在山峰上来回转悠着的刘石头多少有些失望。我就这么白白地等了一个早晨，白白地等了一个上午，白白地等了一个后晌，难道你们要等到天黑下来以后才来到吗？你们这样做，是出于秘密行军方面的考虑？可要知道，如果是这样，你们一下过来那么多人，在山上睡觉都会成为问题的，那我可是没什么办法好想了。唉，到时候再说吧，也许他们会有办法的，要不，我就领着你们继续赶路？夜里行军倒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路上没有泥泞了，腿脚就会迈得更利索些了。
月亮升起来了，星星也挤满了夜空。
刘石头在洞口外点起了一堆松树枝子，火光熊熊，不一会儿，篝火的周围就雪水一片了。
这堆火，是他为即将到来的大部队而点燃的。他的意图是，他们要是看见了火光，就会在山下呼唤他，或者就派人登上山来跟他联络了。
山洞里，刘石头坐在一堆栎木炭火前，烤着红肿的大手，烤着又疼又瘁的双脚，烤着冰冷冰冷的身子，烤着烤着，忽听得山脚下战马嘶鸣，军号嘹亮，杀声震天，刘石头一个激灵，冲出洞口，跑下山去……
可是，这只是个很可人意的好梦。刘石头刚才睡着了。
6
现在，蜗居在山洞里的刘石头已经没有什么预感了。一连串的预感成了水中月之后，对预感就不再那么相信了。掐指算一算，他在石牛山上已经整整捱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在这些每天都不太寻常的日子里，他大约有过五六回预感，有的十分强烈，有的相对要弱一些，每回都在太阳升起时觉得大部队今天是一定要来的，但一回回都随着太阳落山，星月满天，而化为乌有了。如此一来，他不再有预感，只剩下了盼望和等候，等候和盼望……
这些日子里，刘石头每天都在苦苦等候着，切切盼望着。夜里躺在炕上时，他想，天一亮他们就会来了。于是，太阳一露面他就一个激灵爬起来，走出洞口，站在山峰上翘首盼望，久久等候，直到夜幕笼罩了山冈。
白日就要过去的时候，他想，天黑以后，他们就会来的。于是，他在洞口外点起一堆松枝火把，洞口里烤着栎木炭火，躺在炕上也竖起两只耳朵，悉听着外面的动静。
今天快要过完了，他想，明天，就在明天，他们就一定会到来的，一定—会——来的。
明天，也就是接下来的一天，跟过去的一天并没有什么两样。石牛山还是石牛山，刘石头还是刘石头。在这莽苍的石牛山上，只有一个盼望和等候着的刘石头。
不，不。石头想，每天都有太阳出来，他们每一天都是有可能到来的。甚至是每时每刻都有可能的。我就得这么听着山下的动静，就这么盼望着，就这么等候着吧。他们肯定会来的，他们怎么会不来呢？也许，他们这时候就在路上，正以小跑的速度朝石牛山方向急行军，正在向我刘石头走过来呢。没准儿他们就在附近什么地方转来转去，寻找着我，或者他们干脆就成心不让我看见，而是故意躲在某个地方观察着我，其实他们也就是想考验考验我刘石头。那么好吧，你们就先考验着吧，直到你们愿意让我看见那一刻为止。放心吧同志们，我刘石头是经得起考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