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坑已被积雪填满,连遮盖在上面的树枝也被淹没,了无痕迹。黑鲁饿极了,它觉得它必须吃点东西。它看了一眼灰蒙蒙的海面,转身往村里走去。
黑鲁几乎耗费了身上所有残存的力量,才拖拖沓沓地到了村里。如此寒冷的清晨,还没有任何人在户外活动的迹象。黑鲁转了一圈,在一座四合院的屋檐下找到一个泔水捅。那泔水桶的桶口堆满积雪,它扒拉开积雪,却发觉桶里已结上一层坚硬的冰。它看得见坚冰底下米饭团和一些菜叶、鱼骨头,却不能把它们填进肚子里。
黑鲁努力一阵子,废然离开。它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脚步越来越沉重,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冷,冷到心底,冷到血液。
天渐渐放亮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给雪白的大地镀上一层金黄。黑鲁回首看了一眼冰冷冰冷的太阳,慢慢地歪倒在雪地上。
九
那时,祖母早已去世,患有哮喘病的祖父已经老得动弹不得了。他终日弯着腰,捂着胸口,“吭吭”地咳。作为父辈们的长嫂,加上伯父不理家事,伯母实际上已经掌管我家的经济大权。
对于中国的女人来说,掌权往往就意味着操劳。
那天,和往常一样,伯母早早地就起床了,她必须给一家十几口人做早饭。
在做饭的空隙时间里,伯母开门想观赏观赏雪景。一开门,她就转身朝里屋喊:“阿磊阿磊快来快来。”
其时阿磊宿醉方醒,赖在被窝里不起床。他说:“娘,娘,怎么了怎么了?这么冷的天气!”
伯母说:“阿磊阿磊快来快来,雪里一团黑乎乎,好像是一条狗。”
“哦哦,今天有雪,今天有雪!”阿磊几乎嚷了起来。他欣然起身,出去一会,反身回来,说:“娘!娘!是一条狗,黑狗。就是温州仔的那条义狗。”
“哎呀呀,是义狗!”伯母没有见过义狗,只是听人说起,对义狗悠然神往。她在阿磊的搀扶下,用她的缠足颠儿颠儿地去到雪地里看那狗,“冻死啦,饿死啦。真可惜!真可怜。”
阿磊在那狗身上细细地摸了一回,回头对伯母说:“娘!娘!义狗还没死呐。它的身子还有点温热,心也在跳。”
伯母急忙说:“快快快!把它弄回去,我们救它!我们救它!”
于是,全家人都离开了温暖的床,开始营救这条人人称赞的“义狗”。
营救工作是在伯母亲自主持下进行的。她指挥大家为义狗生了一盆旺旺的炭火,又给义狗灌了一碗热热的稀粥。
这碗热热的稀粥救了这条四个多月来没有吃过热食的义狗的命。它渐渐苏醒过来。
义狗苏醒过来时还很虚弱,它挣扎起来,用尚且无神的眼光环视了一家人一遍,然后,慢慢地向大门走去。
一家人静静地看着它。伯母说:“阿磊,给义狗开门。”
门开了,一阵北风裹着寒意灌了进来。义狗蹒跚着走到门口,停下来。它看着街道上厚厚的积雪,举足不前。在它的身后,传来伯母充满母性特有的温柔的声音:“义狗,义狗,留下吧,留下吧!这里就是你的家——你的家。”
义狗抬头向天,看上去像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它张大嘴,对着苍天,无声地长嚎了一下。然后,折转身子,碎步走到伯母身前,用舌头舔着伯母的手背。
伯母神情激动,热泪盈眶。她用另一只手掌轻抚着义狗的后脑勺,向全家人宣布:“从今天开始,义狗就是我们家的一口。它是一头有情有义的狗,不要把它当成什么都不懂的畜牲!我给它取个名字,叫欢欢。”
十
在饱经忧患之后,那头被乡人美誉为“义狗”的狗,就那样接受了伯母对它的舍予,成了我家的一个成员,并且有了一个很阳光的名字:欢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