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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者(2)

2013-12-14 来源:故事会 作者:佚名 查看评论

东生母亲和他奶奶哀哀的哭腔,在被她们极力克制的喉咙里游走,细碎弯绕,简直是不好意思。我想得出,她们是为频繁夭折的豁嘴孩子伤心,这已经是第三个夭折的豁嘴孩子了,又正因为如此,她们的伤心不能理直气壮,只能遮遮掩掩偷偷摸摸。

我倚着院门,虚弱着声音喊道,笑哑巴,我祖父过世了,成为往生者,你快给我祖父做丧服去。哀哀的哭声有几秒的中断,却很快通畅。笑哑巴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才想起来,笑哑巴不能听见我的话。

我鼓足勇气跨进龚家大门,看见一个坐在堂屋里抹泪哀泣的老妇,那是东生的奶奶。还有一个在里面房间,自然是停放东生小身体的房间,东生母亲以泪陪坐。我上去拍笑哑巴肩膀,然后伸手指指我家。笑哑巴点头。东生奶奶突然问道,驼背爷子走路了?

我祖父是驼背,驼背爷子是我们岛上人对我祖父的称呼。也不容我回答,老妇大放悲声,埋怨阎王不长眼,老是在她家带走小的,不收走老的。号啕几声后,又问,驼背爷子怎么就走路了,不是昨天还好好的?

我回答,他是打了一夜牌,回家就靠着柚子树睡过去了。老妇站起来,抹把泪水,说,驼背爷子走得舒心,真有福气——你先回去,笑哑巴给我东生忙完,就去给驼背爷子忙。

我没走几步,又折回东生家。

在院门,我与一个人碰个满怀,不,我一头撞在一对高耸的胸脯上。是龚进容。龚家的幺女,东生的小姑。出走了三年,却突然出现,被我一头撞见。

龚进容摸摸我脑袋,挎个布包迈进她家院门。她比以前更胖了,简直肥嘟嘟的,尤其是腰身和肚子,重重地拽着她的身体。行走的龚进容左右脚步高低不一,她右腿本来就比左腿略微短些,现在身体如此发福,看上去就是在岸上噗嗤摇摆的鸭子。

这么些年,她跑到哪里去了?不管去了哪里,反正回来了,去了哪里也就无所谓了。

死妮子,你跑哪里野去了,还记得回来?真是没有脸皮,还回家丢人现眼……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心中还记得这个家……呜呜,我打死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妮子,呜哇……

叫骂声后是呜呜哇哇的哭泣声。老妇的,龚进容的,接着是东生母亲的。哭声中,打闹声夹杂进来,喧沸的小院里,悲痛顿时理直气壮了。

我折回去,站在院门口。老妇抓着龚进容的衣服,伸手拍打,龚进容左躲右避,拽着悲伤的老妇一路踉跄。

你还有脸皮回来。龚东生的父亲突然从堂屋闯出来,一把拽住他妹妹龚进容头发,噼啪左右开弓。清脆的巴掌声中,龚进容蹲在地上。东生父亲又提起右脚狠踹,踹向在地上翻滚的妹妹。不长眼的老天啊……老妇的哭泣哀切痛楚,简直是痛彻心扉,她伸手去拉怀着一肚子怨气的儿子。哪里拉得住,反被踢到手臂,歪在地上。东生父亲更怒了,红着双眼,再次扬腿。

笑哑巴冲了出来,抱住扬腿的东生父亲,又把他推在一边,弯腰去扶地上的龚进容。

东生父亲又要冲来,被笑哑巴伸开双臂拦住。他呀呀地指着里面的铺板,又指指龚进容。意思明显得很,他们再打骂龚进容,就不给东生做衣服了。

小院再次安静下来。但单一的号啕声此起彼伏,把我送走很远,直送我到家门。我坐在门槛上,她们的号啕还在我耳边回响。

老笑在我祖父房间,他正在为我祖父净身。祖母坐在后门边,系个包袱,双手拢在包袱里,眼睛盯着地上某处。母亲在厨房里忙,小姑已经回家,抱着三岁的孩子在院子里穿梭,不时地,她轻轻抽着鼻子。她还不能哭,她必须在老笑为祖父净身完了穿戴整齐之后,才能正正规规地表达她的悲伤,哪怕她正在悲伤,却不能。只能用喉咙极力压制,然后扇动鼻子缓和。

凉寒的风穿透我的衣服,刮着我的皮肤,我身体发冷。而哀切的哭泣却经久不息。死亡的气息在幽静的飘渺的哭泣声中靠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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