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本乡有个规矩,凡是过庙会这一天,都得宴请亲朋好友,谁家要是没来客人,全村的都要笑话他。四月二十八是正日子,大王庄主街上人来人往,如织如梭。欢聚的人们说说笑笑,讲着近些天来十里八村的新鲜事儿,讲得最多的就是:大王庄的秧歌场子叫人给踢了!怎么说的都有,但不管怎么说,最后都说到王大拿那儿。
王大拿一大早就起来了,其实他是一宿没睡,他能睡得着吗?他徒弟小三子跑上门来问他,今晚上还扭不扭秧歌,吹不吹喇叭了。王大拿一脸的坚决:“扭!吹!要不然我咋在这大王庄呆着!”
“师傅,我听大伙都在说昨夜的事,想告诉您又怕您气个好歹的。”小三子战战兢兢地说。
“你说吧!咋听到的就咋说。”
“人家都在说咱大王庄的秧歌场子给踢了!还说……”
“还说啥?”
“说咱没好喇叭,没好秧歌角儿,咱们大王庄的秧歌是黄鼠狼子下豆储子——一辈儿不如一辈儿!”
“还说啥了?”
“说没好喇叭,咱本庄的好秧歌角儿都不上场,外庄的好角儿就更不来了。要知道这样,还不如请滦河边上的喇叭呢!”
王大拿不听此言还则罢了,一听此言,一口气没上来,身子往后一闪,幸好小三子眼疾手快,一手扶住他,“师傅,师傅”叫了两声,王大拿这才缓过这口气来。他老婆吓得都麻爪了,亲朋好友们也围上来。他老婆抹着眼泪说:“我看你呀,也挂上喇叭吧!吹了这么多年了,也该停停了,何苦置这个气?”
“你不懂,你们都不懂!”王大拿推开众人,出去了。他老婆一个劲地数落这个徒弟,可小三子也是一脸的委屈:“是师傅让我说的,我敢不说吗!您别着急,我这就远远地盯着他去。”
四
王大拿出了院子,一路上只管低头疾行,大街上的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路。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不搭理,只管走自己的路。
过了石桥,又过一个胡同,再向东走了几步,他在一棵大梧桐树下站住了。他顿了顿,抬脚进了院子。
“来了?”
原来,王九和老爷子一大早就在前门的门口坐着了。
王大拿叫声“师傅”,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师傅,咱大王庄的秧歌场子让人给踢了!”接着就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
“踢得好!”王九和大喝一声。
“师傅您?”王大拿抬起头来,一脸的疑惑。
“就你们,就你们,靠糊弄糊弄就想干长了?狗屁!眼睛里就盯着咋糊弄钱,你也能把喇叭吹好?!”
王大拿跪在那儿,一声也不敢吭。
王九和的老伴走过来:“你让孩子先起来再说,这大过节的。”
王九和挥了挥手,说:“起来吧!也是四十多的人了。”
王大拿还是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哭。
“你哭啥哭?说你两句还说得不对咋的?”
“您说得对!我就认钱了!没把心思都放在吹喇叭上。可是,师傅,”王大拿眼泪汪汪地看着师傅,“您总不能眼看着咱大王庄的秧歌就这么败下去吧!”
王九和长长地叹了口气。
“您得帮我呀!是您出山的时候了!您要不出山,我们大王庄的秧歌可真就要绝了!”
“你先起来吧。”王九和把声音放缓和了一点儿。
王大拿站起来,像个小孩似的坐在师傅跟前。
“大拿,不是师傅不帮你,师傅心里也难受啊。可我在我妈坟前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吹喇叭了!”王九和话说得很慢,目光直视着前方,仿佛要穿过岁月的风尘一般。
“都十年了,您老心里这疙瘩咋还解不开呢?”王大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