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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11)

2013-09-04 来源:故事会 作者:赵瑜 查看评论

我说:“这位妹子,这几个小毛头都是我的手下,他们如此失礼都是因为我的管教不严格,回去以后我一定罚他们,要不这样好了,我罚他们给你们家扛东西打扫卫生好了,你看如何?”那王瑞霞见我如此说,把正要骂的内容硬是憋回了肚里,也没有再说话,提着手里的一块衣料布回到房间里了。

当兵的都喜欢干活,我呢喜欢打扫院子,还喜欢洗衣服,天放晴的时候,我会把我的半白的衬衣洗得雪白,我穿上衣服在院子里走,有时候还咳嗽几声,唱几句戏词。可是,长期离开家乡,连土话都忘记得差不多了。周围的乡民都说南京话,软软的,不好听,像煮软了的面条一样,没有劲。

王瑞霞的声音却有劲,她也是南京人,只因为父亲是苏北人,一口河南话,所以,她的声音就像往南京话里加了一把盐一样,有点咸。

我喜欢这种咸,她笑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喜欢听她笑,便讲笑话给她听。我说我以前跟着一个爱放屁的班长当班副,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隔一会儿,我就要问他,班长放屁没有,班长就说没有,隔一会儿我又问,班长放屁没有,班长仍说没有。可是,我明明闻到一股臭味……我还没有讲完,她哈哈地笑得岔了气,让我好一阵子拍打,她才好转。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在她的后背拍打了,还是怎么的了,那天晚上,她突然跑到我房间里说,她想听我讲笑话。

我房间里有几个当兵的在打牌呢,她却不管,腻在那里,说,你还说说你自己的故事吧。

我便说我和香草的故事,我说香草被日本人抓走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便问我是不是嘴唇很红的香草,说话时眼睛会眨巴眨巴的香草,吃红薯时还被噎着的香草,笑起来爱伸手捂住嘴巴的香草。我一下愣住了,原来,香草在日本人那里受够了折磨逃了出来,坐船走到南京的码头,饥寒交迫,晕死在了码头上。兵慌马乱的,没有人管她,正好碰到了王瑞霞,王瑞霞以为香草死了,觉得她可怜,便找来院子里两个年轻人帮助安葬她,可是,抬到房间里时候,发现香草竟然还有呼吸。

就这样结了缘,香草被日本人抓去做了慰安妇,逃出来的时候染了重病,在王瑞霞那里喝了几天的热粥,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她的身世,便发病了。王瑞霞只知道她叫香草,只知道她在老家河南时喜欢过一个男人,但是,她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回去找他了。

王瑞霞说完香草我便哭了。

每一次内心里丢失了重要的东西时,我都会哭,我觉得存放在我内心里的香草终于被另外一只手取走了。我的内心空落落的,像是一个充满气的猪尿泡一样,有可能会飘扬起来,不知所终,也有可能会爆炸掉。

我需要再一次回到香草的怀抱里,我需要再一次回到许镇赵家河村的那块水草丰腴的山坡上,我喜欢抱着香草像那些野兔子一样,在草地上打几个滚。我需要听到夜晚月光流进房间的声音,我需要听到树叶子在我们身体下面琐碎又拥挤的声音。

我竟然睡着了,醒来后看到在我身体下满脸涨红的王瑞霞。

王瑞霞是有男人的,那男人在南京城里一家大商铺做记账员,大概在账簿上动了手脚,赚了一些钱,便在外面养了个小妾。一年也不回来一次。王瑞霞比我还大一岁,她知道如何对男人好,我在外面训练新兵很累,一回到住处,就有冷热适中的茶水摆好了。晚上的时候,她给我烫脚,她用胆怯甚至是旧式女子的口气问我水的温度,她的手劲是不是太大了。她是那样的温柔和温暖,又是那样的胆怯和羞涩。像母亲,又像是香草。

我想念母亲的时候就躺在她的怀里,我想念香草的时候就趴在她的身体上。

不久,我便被部队收编进一个野战部队,去安徽接应一个师团的局部战争。我负责通信联系,在战场的后方,较为安全。可是,我天天见到受伤被截肢的战友,昨天还和他一起吃鸡腿,今天却看到他的一条腿没有了,一身是血地躺在病床上。

因为前方的战事节节败退,有一个连的伤兵,我们管不了,撤退时扔掉了。好在,听说对面共产党的部队收治了伤员。我班里的一个伤兵就被收治了,治好病以后并不强迫他们加入解放军,说是可以回家,还发一个大洋。

我看到国民党大势已去,一直想着找个机会把自己弄伤了,然后被解放军俘虏了。正好在这个时候接到了王瑞霞的口信,说她怀了我的孩子,肚子大了,一个人日子难过,要我想方法从部队里逃出来。

我想用枪打伤自己的腿,要是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被所在的部队抛弃,被解放军俘虏。我用配发的那支手枪打伤过麻雀和狗,可是唯独没有打伤过人,我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参与过战斗,我一直在后方。

我用那枪对着我自己的腿,整整一个下午,我一直在那里想象着子弹射入我身体里的那种疼痛。我感觉到我的腿被冰冷的河水浸透了,我想到许镇路边的老鼠碰,它的刺扎入我皮肤里。我想起一柄小刀划破手指时的疼痛,那流血的手指慢慢变白,血液染红了衣服,那是一种残酷而耀眼的红,那红总让我想起我第一次进入香草的身体里,那是一种占有的红,是欲望而自私的红。

我在那个濒临全线溃败的战场后方,用了一下午时间思考,却不敢朝自己的身体开枪。我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懦弱的人,我用拳头击打自己的腿,我甚至想试一下,是不是腿被重复的疼痛折磨之后,不再惧怕一粒子弹的进入。可是不行,不管我如何咬着牙,我发现,自己的神经是一个非常敏感的系统,每一次新的疼痛到来的时候,前面的疼痛并没有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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