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的头就耷拉了下来,说:“你对我好我知道。可你不该这样对待你爹呀。现在你将他打成这样,怎么办?”
罗国的大扫帚眉就立了起来,说:“怎么办,像他这样的老畜牲,打死了也不偿命。”
周兰摇摇头说:“可他是你爹呀,你还不快去找医生,赶快抢救他。”周兰说完这话又颤抖成一团,她突然想到,一旦外人进来,她该怎么办。她这样想着,就冲出门去,刹那间,身影便消失在雨雾之中。罗国见了,连忙追出门去,一跛一跛像个大雨淋透了的公鸭。
大雨中的黑土路,又泞又滑。周兰朝校外跑着,深一脚,浅一脚,泥水甩了一身。在校门外,她脚下一滑,身子一栽斜,人便滑倒在泥水里。这给罗国创造了机会。
罗国冲上来,抱起周兰,鬼惊鬼穸地叫:“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周兰一边挣扎,一边哭:“你别管我,你别管我,你还是先管你老爹吧。”
罗国气急败坏:“我不管他,我不管他,我只管你。”
周兰听了,全然不顾,挣脱开罗国,又朝东跑去。东边是呼周河。她想投河。她就朝河畔跑去,沿着一条泥泞小道,左歪一下,右摔一下,踉踉跄跄,朝大河跑去。
罗国发现了周兰的意图。罗国就不管不顾地朝河边跑去。他想,既然周兰想死,我也死了算了。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胆子陡然就牛了起来,索性不再追跑,而是一步步地走着,朝着周河。
周兰一口气跑下了陡坡。往日的河滩已被雨水淹没了。一条白蒙蒙雾绰绰的大河横在面前。周兰没有收步,就一直朝前跑去。她蹚进了水里。水很凉,冰得她浑身直打颤,上下牙齿响成一片,压过了风声,压过了雨声。她就朝前蹚去,天黑云低。
陡然间,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弟弟,想起了父亲。一句话又袭上了她的脑海:“好好过日子。”她眼前一亮,又想起了罗周。她迟疑了。她站在河水中间,前后摇摆。
这时,她就发现了罗国,站在她的右侧,也朝河水深处蹬去。周兰一惊,周兰就喊,声嘶力竭:“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她一边喊,一边朝罗国蹚去。她在上游。罗国在下游。罗国听到周兰喊他,也朝周兰走来。他们在水中,拥抱成一体。
周兰哆嗦着说:“我们都别死了,我们都好好活着。”
罗国仰起脸,说:“你不死,我也不死;你死了,我也不活。”
周兰听了,就呼喊一声:“老天啊,你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啊。”
罗占山死了。
罗国入狱了,从轻判了九年。
周兰的精神也崩溃了,不得不住进了医院。周兰患的是肺炎,由感冒转化成的。住院的周兰有时就想,她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就在这时候,她的母亲朱月出现了,同时走进她病房的还有她的弟弟罗和,风度翩翩,仪表堂堂。
朱月告诉周兰说,她父亲的右派平反了,她的弟弟准备出国留学。除此之外,朱月告诉周兰,她的定居美国的叔叔,还有姑姑,都有心想接他们去美国,一切费用,都由他们包下来。而且,还有一笔财产,在等待着他们,那是周伯君他爹临死时留给他们的。
周兰不出声,只是听朱月叙述,默默地流泪,像汩汩的山泉水,一滴滴,滋润着她的心田。她的心也像泉水一样,叮咚作响,但掀不起大大澜。
朱月问:“你倒底是怎么打算的?”
周兰沉思了片刻,说:“我走了,罗周怎么办?”
朱月皱了皱眉,说:“你可以带上罗周。”
“那么罗国呢,罗国也能带走么?”周兰问,眼睛扫着朱月两鬓的白发,心里好凄凉,如同那天晚上站在河水里。
朱月深思,好一会儿没有回答。
周兰说:“还是让我等罗国吧,没有我,他会死的。”
朱月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泪水,她垂下头,不想再劝周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