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精的作用下,蔫脑壳突然变得趾高气扬起来,他倒背着双手,漫无目的地踱到村口,在这里,又撞上了同样漫无目的踱着步的黑李子。他根本不记恨那一拳的疼痛,看见黑李子,既惊奇又兴奋。
“黑李子,你咋在这里呀?”
黑李子对蔫脑壳视而不见。
“黑李子,你为啥不去黄姑娘家喝酒呢?”
“你是不是又在找死?”黑李子突然凶神恶煞起来。
蔫脑壳仍然笑嘻嘻地唠叨着,直到看见逼过来的黑李子铁青着脸,紧握的双拳快划到自己的头上了,他才知道大事不好。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声娇喝使黑李子放下了拳头,蔫脑壳看见,那一声“住手”出自黄姑娘之口,她送恭喜她的亲友出村撞上了这一幕,制止了黑李子。望着落荒而逃的黑李子,蔫脑壳怎么也不明白女人有这么大的魔力,使他免遭了一顿皮肉之苦。
二
入秋以后,上大学的两个姑娘走了。有两个家境殷实的,又去县城读补习班了。余下的,包括黑李子在内,仿佛一夜之间也全蒸发了,他们都到远方经济发达的沿海城市去了。
他们竞没有一个愿扛锄出村劳作的,这使蔫脑壳大惑不解,有时甚至非常愤懑。他将村里的一群牛赶上草儿青青的山坡一卜,然后习惯性把憋足了的尿一股脑射在一簇鲜嫩的草叶上,任牛们挤在一起疯抢争食沾满尿液和尿臊味的草叶。这是蔫脑壳的一种娱乐方式。如果闻尿而来的是烈性的牯牛,它们会顷刻之间犄角相抵从而发生一场别开生面的争夺战。这时,是蔫脑壳最开心的时刻,有时他全然不顾尿液滴在裤子上,在一旁使劲拍手跺脚并大声喊:“黄牯牛,加油!黑牯牛,加油!”
有时,畅快尿完尿后,他会颓然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山或天边尽头出神,想黄姑娘和另一个姑娘在那么远的地方读书,远离村子和家人,会不会让什么怪物给吃了;还有其他的人,跑到那么远的沿海城市,不带铺盖不带米,就不怕饿死吗。
蔫脑壳很知足。他的活动范围,就是脚下几十平方公里的山地、田野、村庄,再就是远比村庄热闹的小镇。蔫脑壳觉得这天地够大的了。
每逢赶圩,他都会去小镇凑热闹。在小店,他买上一盒劣质烟,见熟人就恭敬地敬上一支。他的熟人,就是村中对他没有敌意的、在邻村常打照面的大男人。往往一个圩日,他回家的时候,那盒烟也就空了,他也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似的,心情格外舒畅。凡接过他的烟的人都叹:“唉!要不是伤了后脑,定是个人才,多可惜,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蔫脑壳回到家,见了母亲第一句话就是:“阿妈,你给我的钱今天花光了。”
母亲很疼爱儿子,嗔骂:“没事就疯跑,在街上瞎逛。”
“人多,好玩。”
“逛街吃了什么?”
“买烟后只剩五毛钱,不够吃米粉了,只吃了一个油粑粑。”
母亲就真怒了,叹着气骂他傻。过后,手头稍阔点,母亲便从兜里掏出一些散票来,再给儿子些零钱,但从不超过五元。把钱塞进儿子的手里后,母亲总忘不了叮嘱:“攒劲干活,钱也要省着花。”
“知道了。”蔫脑壳满心高兴地接过钱,很小心地把钱压在衣箱底,以备下场或再下一场圩日的开销。
这年冬天,父亲给蔫脑壳盖了三间平房,房子竣工后,父亲一夜之间死了,好像是得了什么急病,村医也说不上。父亲出殡那天,蔫脑壳哭得肝肠欲裂,惹得村人也陪他流了很多眼泪。两天后,他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照样挖他的地,照样放他的牛,照样赶他的圩。
赶圩成了他的一大乐事。每月逢五的三个圩日,都被蔫脑壳用笔圈在家里墙上的挂历上,他外出劳作也天天掰着指头在数,就像工薪族盼双休日。
邻村有个先天患痴的人,比蔫脑壳更呆,在圩场碰上了,总跟在蔫脑壳屁股后转。那呆儿见了女人就傻乐,年轻的呼“姐姐你好漂亮啊”,年长的唤“阿妈,你也来赶圩”,把不认识他的女人统统吓得一边尖叫,一边避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