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他话音变得含糊,终于睡着了。我关上门,哭得浑身颤抖。
他希望我快乐,希望我平顺和乐,而我,却注定要辜负他的心愿。
七
下葬那天下了雪,我不坐凤辇,慕容棣便替我撑着伞,陪我慢慢地往前走。
漫天的大雪间,我们各怀心事,相顾无言。
我在一株白梅下停住步子,慕容棣同我并肩立着,他将伞往我这边偏了偏,自己有半个肩膀露在外面,上面落满雪片。
这让我记起很久之前,同样是这样一场大雪,他倒在雪地里瑟瑟发抖,而我袖手旁观,不懂人间疾苦。
只是此刻,他锦衣华服,我亦尝尽酸甜苦辣,尘满面,心已凉。
“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们课堂外那棵杏树,不然的话,窗台那么高,你坐在里面我就看不到你了。”
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其实……”
“我去看过你很多次。”我打断他,不肯让他开口,“可你看不到我,你的视线永远投在圣贤书上,余下一点的注意也给了陈轻絮。不过还好,我很有毅力,不然现在站在你身边的就不会是我了。”
慕容棣微微蹙起眉来,我笑一笑,接过伞,合了起来:“陪我看场雪。”
落雪无声,十里梅花林寂静如海,夕阳最后一点光坠了下去,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点燃鸦黑的夜幕,我们并肩而立,在日与夜的交汇处,静静地看一场落雪夕阳。
良久,我呼出一口气,慕容棣向我伸出手来,我却后退一步,冷静地说:“我们和离吧。”
他定定地望向我,我的声音生硬而麻木:“我爹走了,我没什么牵挂了。慕容棣,从今往后,我放你自由。”
雪下得更急了,风呜咽着卷过树梢,我抬手摸了摸肩,一片冰凉。他的嘴动了动,对上我的视线后,一片沉默。
霜雪落满头,也算共白首。
我曾想与他地久天长,到了最后,也只剩了这浅浅的一痕雪白。
我们平静地和离了,除了我与他,再无第三人知晓。
从此,他在楚地高高在上,我辗转到温泉行宫,再也与他无干。
临行前,我挑开马车软帘,看着他皱眉的脸笑了笑:“盼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摆脱我了。”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颤抖的手紧握成拳,
从前,他的每一句话,每一次蹙眉,都深深地烙在我心里,让我在夜里辗转反侧,无数遍地思量。如今,我终于发现,把他放下之后,我轻松了不少。
过往的一切都还在,爱或者恨,都将纠缠我到永远,不死不休。
唯独一颗爱他的心,已经疲惫不堪。
终
唐历二十一年,慕容棣驾崩。
我怀抱他的遗物,独立在杏花树下,在漫天纷扰的花瓣里,打开陈旧的木盒。
盒子里装着精细的木雕小人,穿着红裙,眉心点着朱砂,同曾经的我一模一样。
我摸摸木人,打开压在最底层的折子戏,一页一页地翻开,里面写的,全是我们跌跌撞撞又相互错过的过往,那个蛮横骄纵的我,那个不胜其烦的他,还有,当年在漫天的飞雪里,他从未说出口的那句话。
我闭上眼,泪如雨下,浸湿苍劲的字,模糊了戏里的那一句:我们从头来过,好吗?
这就是我们的爱情,这就是我们的一生,一个情起时,另一个却已然心死。
我跌坐在地上,想起那年他在我耳边说的话,他说:“宋鸯,我的皇后,只会是你。”
然后,慕容棣这一生,从未纳妃,三宫六院,只有一个皇后。
那个皇后,名叫宋鸯。
当初他这样说,我没有信,于是他用一辈子来证明给我看。
我大笑出声,眼泪一颗颗落下来。可惜,我们此生,不过是霜雪满头,从未有过机会,相扶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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