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科长又转向我,大概是希望得到同样详尽的声情并茂辅助以众多手势的叙述吧,我没有满足他的观赏欲,只是撑着地砖站起来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说:“我是打了她。她也打了我。”
保卫科长大概没料到我的回答会如此简短而且没有一句狡辩的话,他翻着白眼闷了半天不知下面应该干点什么,憋了好一阵子才驱散大家:“都回去睡吧。你们两个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明天我再来找你们。”
我不难过,只是觉得冷清。同宿舍的姐妹们也不好说什么,各自面向墙壁躺下睡了。我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将脑袋埋在两腿之间,就那样盹着了。梦里我一直在冰凉的海水里挣扎,烟波浩淼的海面,无论我怎么挣扎,逃到哪里仍然在它的包围中。
第二天我没有出去做早操,课也上得少,早餐只吃了一根油条,用巨大的白瓷盆子装着,洁白如玉的大盆子里空荡荡就盛着那么一根东西,有一种奢侈的美感,中餐和晚餐都没有吃。
自修时间保卫科长差学生来叫我,当时我正在练习墨笔字,柳体,横竖的粗细不是很明显,字体偏长,很秀气,我最喜欢的一种字体。
我提着毛笔到楼下洗好了再走向办公楼。
其实我从没去过保卫科,平时也不太注意这方面的东西,凭着感觉一路走过去,到了门口时我才诧异,怎么就找到了这里呢?谁在给我指路?
在通往保卫科的路上我记起了苏朗,我记起以前跟他在一起玩时,他时常提到这个地方,上保卫科几乎是他的主修科目,这条路,在他的描述中不知出现过多少回。原来在我的心里早已将这一切暗暗地记下了,我的诸多行为都从苏朗处潜移默化而来。
有时我想,一个女人最终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取决于她所遇见的第一个男人。
保卫科长不像头天晚上那么声色俱厉的,他尽量装出和蔼的笑容看着我手里的毛笔说:“在练毛笔字呢?”
我说:“没有,他们叫我过来,我就顺便把笔带下来洗洗,省得白跑一趟。”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总之看到他假悻悻的笑脸就有点想作呕,就想激怒他。
他呵呵假笑几声掩饰过去终于切入正题开始了教育课程,跟我套近乎都是白费力。说实话他讲得挺好,用词精确修辞多样化还声情并茂。我看着他舌尖乱蹦口水乱飞脸上的表情时悲时喜,我想原来苏朗以前每天面对的就是这个人呀,我想其实这也不是太可怕不是太丢脸不是太困难,我扛得住。
保卫科长演讲的篇幅控制得很好,我刚刚感觉到有点困了想打个瞌睡时他就适时地做了总结陈词:“你要知道现在不是我想为难你,是那个余飞语不肯就这么算了,她父母都闹到学校来了,硬说你要杀了她。”
我看着他。
他说:“你说说看准备怎么办?”
我仍然看着他,苏朗跟我说过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开口说话,你说一句他就要教训你一百句,让他独个儿说去,看他能演多久的独角戏。
果然保卫科长非常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说:“要不这样吧,你明天写个保证书,再向余飞语和她的家人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
我点头说可以,只是不知道余飞语跟漆剑道过歉没有。
保卫科长说她陪了医药费,在行动上已经承认了错误。
我知道漆剑眉骨上缝了三针,虽不算特别严重,也许英俊的脸上从此就留下了一个疤痕,令多少女生难过的事情,谁要她那几十块钱的医药费。
然而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我只想让这件事情快些结束,道歉就道歉吧,不就是道个歉吗我想,谁知道保卫科长又补充了一句:“明天早晨做操时当着全校同学的面,你的道歉书要写得深刻一点。”
我没想到他所谓的道歉就是要把我抓到全校师生面前去示众,这破学校,多少操刀打架的男孩子也不至于如此,无非是杀鸡给猴看罢了。倒不是说我回避自己的错误,只是受到这样的对待未免太不公平。我说:“明天早上我起不来,你找别人示众去吧。”
保卫科长气得脸色铁青,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他脸上表现出来的喜怒哀乐了。比我顽劣的男孩子不知道有多少,他不是没碰到过,不至于每天都被气得这样嘴唇发抖,他的这种气急败坏的神情无非是做出来警告我事态的严重性。我下定决心不理他。
就在这时保卫科长说了一句让我最不能忍受的话,他说:“如果明天早上不当着全体学生的面向余飞语道歉的话就把你父母请过来。”
我生平最讨厌别人提到我的家长,尤其是用他们来作为威胁我的对象,尤其尤其是在“母”的前面还有一个“父”字,我的父亲,他死了多久了已经,还要被这样提出来侮辱。
因为我的行为而令亡父蒙羞,这是让我不能忍受的,一直以来,我是他唯一的骄傲。
我的毛笔神奇地从手中飞出去打在保卫科长额头上,那种冲动不知来自哪里,它已经脱手而出了我才反应过来。
我又一次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吃惊了,或者是我确实有潜在的暴力倾向。
那中年男人捂住额头承受不住似的又叫又跳,眼睛里充满愤怒和不可置信。妈的,只不过是一管毛笔而已,又不是飞刀,叫那么响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