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明白了,这东西大概就算是定婚的礼物了,所以要过母亲的手,小惦大概知道我会犹豫或者是反对的,所以干脆直接对老人家下手,先争取了援助,以二敌一。
我说:“其实黄金挺俗的,我并不喜欢。”
小惦耐心地笑:“我知道你喜欢玉器,妈妈那边还有几对玉镯子,以后自然也是你的,家里通共就我这么一个男孩子。”
我心知他这话是有意说给母亲听的,心下更加不悦:“我现在不喜欢玉器了,我喜欢钻石。”我想这下子你可没话说了吧,难不成你们家还存着成打的钻石不成?
谁知小惦更加气定神闲:“我妈妈那一辈乡里人是不懂什么钻石的,等我以后工作了,送你一串钻链子也不成问题呀。”
“你以为工作之后钞票就像水一样流进来呀?说不定你养活自己还成问题呢!”我存心呛他。
“我会努力,我相信自己的能力。”
“是啊是啊,小惦这么懂事的孩子,将来一定是不错的。”母亲给他帮腔。
没能拆穿他的虚伪面目,倒更加显得我不懂事。我心下琢磨:跟这个人生活在一起,以后但凡两人之间有什么事故,必定都是我不对的。他就是有那种本事,让周围的人对他深信不疑。
晚上当然不能当真让小惦挂勾或者睡长条凳,他睡我房里,我跟妈妈挤一床。
躺在床上,妈妈也并不提白天的事。小惦送的东西早已放进她与父亲结婚时唯一的一样家具——一只竹编的箱子里面,落了锁。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母亲侧着身子背对我,一动不动的,也不知睡着了没有。将近凌晨时我才微微有了点睡意,却听得母亲轻轻叹一声气,接着又是一声,等我支起耳朵来等待下文的时候,却又没了响动。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没来由的心上一阵阵抽搐着疼。小街上的夜晚并不安静,不时有几辆装货车尖叫着驶过,割破街面上游游荡荡的风。妈妈的鼻息越来越重,渐渐转换成微微的鼾声,我的眼泪流下来,对着她的后背轻轻地说:“我很害怕。我很害怕你知道吗?……”
那个时候我就有隐隐的不安,觉得小惦有些令人不舒坦的地方,现在想起来,如果当初真嫁了他,一辈子也就是被他捏在手里过了,他是一个侵略性很强的人,在他身边,很容易失去自我。
苏朗也容易让人失去自我,但那种失去令人心甘情愿并且感觉甜蜜,把心掏出来随他拿了去也不觉疼痛的。
放完寒假返校后小惦就以我的未婚夫自居了,他在外面租了一个房子,小而干净的,地段也好,从学校出发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比苏朗的小木棚不知强到哪里去了。小惦买了炉灶和洗澡盆,书桌和床都是房东留下的,旧旧的,红漆斑驳,有一种别样的美。我还算喜欢那地方,有时带了书过去看,坐上一两个钟头,星期天弯到附近的农家买些蔬菜带过去烧给他吃,小惦很喜欢我烧的青菜,七成熟,翠翠的颜色,跟长在菜地里时一模一样活生生的,吃过我做的青菜之后小惦就把食堂里的青菜称为菜的尸体,焦黄的,一看就知道死了很久。
春天静默无声地流过去了,林荫道上的法国梧桐叶子一层层加厚,我的青春在那些颜色越来越深的叶片间急促而缓慢的流过,没有肆意地大笑也没有彻骨的伤痛,如花的日子这么清淡地流逝,淡到令人每每回忆起来都要惋惜到落泪。
天气越来越热,澡堂里越来越挤,有些女生不耐烦等位子,提了水到厕所里淋浴,我不愿意进澡堂,里面热得像蒸笼,也不习惯在厕所里当着一群穿了衣服的人光着身子,虽然大部分女生都有暴露欲,我却严重缺乏这种好天赋。四月过后我就提着衣物到小惦那里去洗澡,隔天一次,把小惦赶到大街上去,窗户上蒙了报纸,用木杠子闩了门。
我洗澡比较费时,一般要四十分钟,运动量比较大时要一个小时。小惦老取笑我说:“你是不是要把每个毛孔都刷一遍?”
我说不是啊,是把每个毛孔都刷两遍。
有一天他回来早了,隔着木板门跟我说话,搞得我紧张兮兮的,急匆匆绞干了毛巾擦身子,洗得一点也不畅快。
小惦厌了在大街上闲游浪荡,回得越来越早,有时干脆就搬把椅子坐在门外看书,不时大声朗读诗歌:
它的内心的风景,
就是望不尽的天涯。
蔓草萋萋,
遮断它的瞳孔的去路。
从空芜的背后出发,
世界还是空芜一片。
月在天上,
船在海上,
他两只手捧住面孔,
躲在摆舵的黑暗地方。
他怕见月儿眨眼,海儿掀浪,
引他看见水天接处的故乡,
但他却想到了,
石榴花开得鲜明的井旁,
那个人儿正架竹子,
晒他的青布衣裳。
渐渐习惯他的声音,听着那些诗句有时觉得很美,躺在澡盆里发阵子呆。
有一回我不知不觉睡着了,小惦惊慌的叫声把我吓醒,他以为我缺氧休克了,拼命扣着门板呼叫我的名字。
我刚从澡盆里蹦起来门就被踹开了,本来我也没把门拴牢,心想他在外面守着呢,是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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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惦看见赤着身子站在木门旁的我显然也被吓住了,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我以为……缺氧……你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