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天，晓莲生产了，是个男孩儿，婆婆没退休，隔三岔五来一回，婆婆不来，就没有别人了。吴义强白天忙生意，她不知道他做什么生意，他不说，她也不问，也指望不上他给自己做顿饭。晓莲自己照顾孩子，洗澡、喂奶、洗尿布，又因为孩子黄疸高去了一回医院，她把孩子裹在小被子里，抱着坐公共汽车，都不相信自己抱得动他。她奶水不足，要添加牛奶，半夜孩子饿了，总等不及她冲好奶粉就开始哇哇大哭，被吵醒的吴义强很生气，“你连个孩子都弄不好吗？”
他一次也没抱过孩子，抽空儿站床边看，问过晓莲，“是不是让你家亲戚过来伺候月子？”晓莲回答，“不。”吴义强便说，“你行，你强，都不用人伺候月子，到时候你可别诉苦没人伺候你。”
晓莲说，“我不需要别人。”
“那就好。”吴义强说。
两个人的关系冷淡，没生产前，就不在一张床上睡了，屋子空间小，吴义强爸爸早年申请的职工房只一间半屋，土坯房，采光不好，整日暗沉沉的。吴义强换了张活动沙发，白天当沙发，晚上展开了当床，他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少，生意不好做，没赚到。晓莲自己有工资，从不过问他的钱，尽管如此，吴义强仍觉得吃亏，没结婚怎么看怎么好，现在，怎么看都不顺眼，费了那么多心思追到手的，是个二手货。让吴义强愤慨的是晓莲对此并不感到内疚，什么也问不出来，在家里他不开口，她一句话也没有，寡淡的一张脸，不说也不笑。夜里她倒是没拒绝过，但没有一丝活泛气儿，而他每到这时候，就会想到占先的那个人，妈的，真不该那么快就提出结婚，真该结婚前就扒下她裤子验验。世上什么药都有的卖，就是没有卖后悔药的，吴义强感觉就像花了大价钱买到的却是次品。
一天夜里，吴义强将晓莲弄醒，中途，孩子醒了，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尿湿了，哭叫起来，他压住晓莲使她动弹不得，“我得让我儿子知道，以后娶老婆，得先验货。”又想起了什么，“你真的就不能告诉我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吗？弄过几次？”
晓莲一声不吭。
“你是块冰吗？连点儿声都不出，你哑巴了还是怎么着！”
“我不是哑巴。”
“那怎么不说话？”
“说了没意义。”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对牛弹琴？你以为穿上白大褂就是白衣天使了？我就是被你的假清高假本分迷惑了，你装得倒好哇，就像从来没被人染指过，我要不是怕人笑话，你还能睡在这张床上吗！”发泄过后，吴义强回到沙发床上。
晓莲起来给哭得哑了声的儿子换尿布，喂奶，看着他再睡去，她坐在那里，端详儿子的小脸，脸庞像自己，眼睛也像，她摸摸儿子头上软软的细毛，良良，她无声地叫儿子的名字。真困呀，身体的某个部分渴望睡过去，但她努力睁大眼睛。
三个月的产假一结束，晓莲就上班了，给儿子找了个老太太看护，上班前把儿子送到老太太家，中午去喂一次奶，下班再去接回来，老太太说，“你这孩子好看，吃饱了不哭不闹的，省心。”
儿子一岁大时，发生了一件事，儿子的爷爷一时兴起想要看看孙子，去老太太家，老太太不在屋，她的两个七八岁的孙子举着木头枪在屋子里打打杀杀，而自己的孙子则在地上爬，脸上挂着泪珠，鼻涕流过了河，地上还有一摊尿水，爷爷一气之下，抱走了孙子，打这起，儿子就由爷爷带了。
十二
晓莲三十岁这年，奶奶去世，接下来每隔一个时期，就有上一辈亲人们去世的消息传来，这些讯息通过信件、BB机，再到后来的移动电话传过来，晓莲都害怕亲戚们打来的电话，每次心里都要问，这一次走的又是谁呢。
吴义强跟人合伙从黑河去俄罗斯倒腾皮货，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受了骗，亏了本，回来让晓莲跟叔叔姑姑小姨们借钱，“他们不是对你都挺好的嘛，结婚时还都寄了不少钱过来。”
晓莲不同意跟亲戚们借钱，吴义强问，“为啥不借？又没多少，就借个翻本的钱，赚了还他们。”
晓莲说，“结婚收的礼钱你拿去做生意了，现在，没见钱回来，反而是我在养这个家，养儿子。”
吴义强的那股火又蹿出来，“你欠我的，你家那些亲戚也欠我的，他们没把你教好，你就是做牛做马也应当。孩子是你生的，不是我生的，也不是我让你生的，是不是弄你你就要生？那你以前被人弄了是不是也生过？”
晓莲闭紧嘴巴，她能做到一言不发。
有一天，晓莲下班后去妇儿商场，要给儿子买双鞋，上回买的鞋被婆婆拿回鞋店换了大一号的，儿子穿不合脚的鞋，走路磕绊。婆婆说，“小孩子贪长，就得买大的，穿长远些。”又说，“挣钱不容易，义强早出晚归有多辛苦，女人家过日子得精细着打算。”
晓莲在柜台上索性买了两双鞋，票据没出商场的门口就撕掉了，没了凭据想换也不成，心里清楚婆婆一准儿又是一脸的不快，那张宽大的脸一旦板起来绷紧了，就出现了横肉，说话时，两腮的肉抖动着。晓莲听到过婆婆跟公公的对话，“她以为有多了不起，总摆一张臭脸，就一个臭护士！”或许，婆婆是故意让她听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