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天宸四十二年,大粱皇陵深处,蜂蝶翩翩,扶疏花雨已烂漫大梁皇后的美人冢三十七个年头。
那年我初到长安,用三日吃遍云桂坊闻名天下的美食,第四日,我整冠束带,在小太监的接引下进了皇城。
渺渺熏香压不住浓厚的药味,亭中四面皆挂着厚厚的纱帐,须发灰白的老皇帝抚须含笑望着我:“异术师莲九?”
“莲九虽会些异术,却非医者。若您请莲九是为您的病症,只怕……”我一眼便看出这皇帝阳寿不久,却不知如何开口。
却是他先笑了,可没笑完却先咳了起来,伺候的宫人一早被他遣远,我上前为他斟茶。扶着六十岁的老皇帝斜倚在榻上,透过纱帐见亭外桃花幽幽郁郁,深粉浅红密满枝,正神游,老皇帝慈声开口:“姑娘慧眼,怕是看得出老头活不久,人过花甲不贪生。请姑娘来,是为吾妻沐弦。”
沐弦皇后死逾三十多年,我不过是个异术师,哪里懂起死回生的本事。
老皇帝浑浊的眼眸渐渐晶亮,恍惚间要融进花雾里去:“沐弦没有死,她只是离开我了。指望在皇陵里那方空冢相聚已是不可能,孤便想着生时见她一见。”
贰
皇帝与沐弦的初遏,是在四十多年前的隆冬。
那时白雪覆城,石狮浴血,季府半敞着玄色大门,里头已被屠杀殆尽。一夜屠戮留下具具尸体,横倒在雪地里若雪里红霜。
皇帝那时还只是二皇子,名叫云帆,十六岁的少年才华渐显,非嫡出却怀治国之能,新帝登基,第一道旨意便是杀他。
那时天光已白,云帆带领最后几个护卫退到季府后院,暗杀者功夫奋高,短刃横划就夺人性命。
“外公!”少年红着眼眸吼声寒彻骨,却被老人家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推开。
“云帆,跑——”
却跑不掉。伤痕满身,退无可退,力气用尽时,终被刀锋抵上喉咙。说不绝望是假的,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凄烈的琴声蓦地响起,暗杀者首领惨呼一声,锋利的匕首贴着云帆残破的长衫砸在地上。
他看见了沐弦。
院墙上的蓝衣女子盘膝而坐,青丝飞扬模糊了朱唇粉面,却愈发美得惊艳,修长手指游弋在古朴瑶琴上,琴音浮动,院中暗杀者一个个软倒在地。
须臾,院中活人只剩云帆一个。
女子身姿轻盈地从墙头落下,蓝衣飘摇,绣花鞋踩在染血的青石板上,她望着那鲜血,眸光竟比霜雪还冷上百倍。
仿若冥冥中注定牵绊,那时他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大哥屠我外公一家,我要报仇!”他鼓足勇气望向她,衣摆被手指攥紧,“请仙子助我。”
“仙子?你当我是仙子吗?”女子一怔,竟笑了,“你既叫了我仙子,我总不好不应你。我让你做皇帝,可够?”
女子一笑倾城,正值年少的云帆当即便颊起红晕怔了神,不过也只是一瞬罢了。少年身上沾满狼狈不堪的血渍,脊梁却挺得笔直:“报酬呢,你想要什么?”
许久,她道:“我要你此生不违背我的意愿,你可愿?”
一条命,一个帝位,一个报仇的机会,换的是他今后的自由。
叁
“你应了?”
“是。”
皇帝虽迟暮,步子却还矫健。离那木阁越来越近,阁中气息也越发清晰,我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试探着开口:“不觉得奇怪吗?那样有本事的女子,要你的自由做什么。”
“这样让人心动的女子,还怀疑什么呢,庆幸能留在她身边还来不及。”皇帝的笑语里添了三分调侃,整个人像是年轻了十岁,终还是解释,“她说了的,她的身份,她的过往……她从未瞒我。”
“身份?你知晓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