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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梦

2011-03-07 来源:故事会 作者:佚名 查看评论
摘要:入春以来,这个城市就时不时大雾弥漫。许多个清晨,还有傍晚,潮湿的白雾从海上升起,不动声色地迅疾地淹没了高楼大厦和苍翠的山

入春以来,这个城市就时不时大雾弥漫。许多个清晨,还有傍晚,潮湿的白雾从海上升起,不动声色地迅疾地淹没了高楼大厦和苍翠的山岭。钱教授总是抱怨有雾的天气,因为大雾会让他短视,并且有迷失方向的危险。以往有课的雾天,吃完简单的早餐,钱教授眉头紧锁地来到窗边,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窗台,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他会求助于孟香:“送我一下?”要去上课的新校区和他们所在的老校区之间差不多有三十公里的路程,孟香曾经是乐于满足他的要求的,大雾于她并无妨碍。靠白线和黄线建立约束与秩序的马路被雾遮盖了,可是,对面缓缓移动的开着雾灯的车辆,隔一段路就会有的闪烁的红绿灯已足够指引她。只有一次,把车开到高尔夫球场边的公路上时,一团团贴着路面奔跑的白雾让她头晕目眩,她打开雾灯和应急灯,在路边停留了很久,直到阳光把雾驱散,直到世界再次袒露出它的本来面目。

上帝知道孟香有多么喜爱浓雾天,白雾像帷幕合上,世界不知所终,她与它失之交臂的一刻,就是不可多得的自由一刻,想象插上了翅膀,青山,绿水,红花,飞鸟……世界无比丰富美好。孟香闲来细细想过,她这一生,遇到过叫什么冰、什么水,或是什么雨、雪、风、霜、露的人,却从未遇到过叫什么雾的人。这也是一个界限,她不明缘由地以为。

这天依然是个雾天,孟香准确地把车开到教学楼,上完四节课,已是云收雾散。孟香下了课,踩着湿漉漉的路面往图书馆走。教学楼和图书馆之间这条叫“行远”的路,并不长,但却是曲径通幽的一条路,路两旁的风景不错,小桥流水,杨柳依依,花香阵阵,鸟鸣啼啼。

孟香打算去图书馆查点资料。课间休息的时候,有个叫孙俊文的男生过来问什么是仰景罪。孟香让孙俊文介绍了它的出处,然后把“仰景罪”三字写在黑板上,作为这一堂课的课后作业布置给学生。她很坦率地告诉学生,她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么个罪名,她又列举了几个未人律典,却在史书或历代文学作品中多次出现的罪名让学生回去一同查查,作为下次课讨论的内容。孟香嘱咐学生说:“可以先查查‘腹诽“莫须有’之类的典故……或许会有助于你们理解。”孟香的这堂课是堂通识课,讲的是“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的法律”。来听课的学生各个专业的都有,当然孟香也知道有不少学生是来混学分的,教室后面几排常常坐着几对小情侣,往往是老师在讲台上辛辛苦苦、挥汗如雨,学生在讲台下卿卿我我、风花雪月。孟香发现,学经济学的学生与正在写“牙鲆与石蝶人工杂交研究”论文的学生会问同样的问题:

“宫刑是三件都割呢,还是只去其一?”

“凌迟最多要割多少刀?”

“……”

这样的问题常常令孟香的课堂爆发大笑。不过,孟香总是在学生的爆笑声中一本正经地解答,她的沉稳与认真的解答会让笑声像尘埃一样迅速落定。当然,孟香偶尔也会坐在临窗的一张空课桌上,天马行空地与学生讨论“刑与忠厚”“宽容与界限”之类的问题,讲着讲着,她会在内心不由自主地仰望历史尘雾中那些伟岸而孤绝的背影,他们是智者,是正义的法官,是月下的行吟诗人,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孟香不解一代代后人为何会错失他们,她不知该如何把这仰望传递给年轻的学生,因而也常常感到说不出的沮丧。

孟香走到半路上,听到身后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孙俊文。

“孟老师!”孙俊文拎着书包,一路小跑过来,说:“我们剧社正在排一个新剧,周六下午排练,想请孟老师指导指导。”学海洋生物学的孙俊文是学校海鸥剧社的成员,瘦高个,笑起来会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偶尔会让孟香想起小时候家乡巷口杂货店家的儿子,那个也有颗小虎牙、爱穿肥肥的白色文化衫、突兀地吐血而亡的少年。

孟香道:“你留个电话给我,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但恐怕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戏剧这方面我可是个门外汉。”她问孙俊文:“你们这个新剧叫什么?”

“红楼讼。”孙俊文答。

孟香在图书馆泡到天黑,才抱着几本书回家。她把车在楼下停好后,抬头往楼上自家的窗口看了看,窗口一片漆黑。看样子钱教授也没有回来。他大约是出差了吧,孟香想。几天前钱教授就说要去给杭州某家公司的高管做个培训的,孟香不由舒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他们一起去商场,在电梯上碰到大腹便便的滕秋以后,她越来越惧怕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总是觉得有些羞于面对。她倒是谈不上有恨。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一分一秒地活过四十多年之后,还能恨得起来什么呢?遇到滕秋后的第二天傍晚,她刚进小区,看到老钱的车停在楼下,她想也没想直接又把车开了出去。她在海边的一张长椅上坐到夜深。这是孟香不曾料想过的,在她和老钱结婚二十年之后,他们间会是这样一种境况。

孟香在楼下没有看到钱教授的车,她抱着书往楼上走去。二楼左侧的房间里传来男人带着痰音的咳嗽声、女人呵斥孩子的声音和电视里晚间新闻主持人那字正腔圆且有些高亢的声音。原先住在这个房间里的是一对异常可亲的老人,一天中的大部分时候他们的房子里总是静悄悄的,偶尔才会有泉水一样叮咚的钢琴声从他们紧闭的门里流淌出来。三年前,这对老人先后离世。再美好的人生也有走到尽头的一天。黑暗中孟香在二楼停留了一会,驻足的一瞬间孟香开始怀念那对老人,尽管在他们生前,她与他们并无多少交集。

孟香进了家门,打开灯,不禁吓了一跳。只见钱教授衣冠整洁地端坐在沙发上。

“——你吃饭了吗?”孟香站在门边,有些不知所措地问。

“我在等你……”钱教授起身说,“洗洗手吃饭吧,我做的,你吃吃看怎么样?”

孟香到卫生间洗手,她“哗哗哗”地往脸上浇凉水,然后抬头长久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深陷的两颊,瘦削的肩胛,比起半年前.她真是瘦了不少。有多久没有细心收拾这个家了?镜子上满是水渍,灰暗,不洁,就像她的生活一样,光鲜不再。孟香把手撑在洗脸台两侧,有些懊恼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应该能想到的,老钱从来就不是个绕着问题走的人,大部分时候,他甚至不会把问题留到明天。孟香不由叹了口气。

钱教授做了香椿拌豆腐,西红柿鸡蛋汤,肉末炒芹菜。他把胳膊支在餐桌上,一只手握着他那宽大的下巴,他看着孟香笑着说:“本来打算开瓶红酒的,想了想还是问问你再说。”钱教授把手放下去,正襟危坐,郑重其事地问道:“小香,能和我喝一杯吗?” 孟香把一只手撑到前额,摇摇头说:“还是不喝了吧,上了一下午课,有些累了。”说完这句话她不免有些羞愧,觉得自己是多么刻意啊,就好像告诉老钱她在生气,这个坎她迈不过去,不是吗?

果然钱教授看着她,过了很久恻然一笑。钱教授的语气低沉下来,说:“瞧,我被小香拒绝了。”

孟香闻言也笑了,她起身来去酒柜里拿了瓶1992年出产的卡斯特干红。这是他们曾经爱喝,也还喝得起的酒。

孟香早早起床去食堂买早餐,校园里的清晨空气清新纯净,有琅琅书声。孟香在林中小道上走来走去,好让身上那隔夜的气息散尽。

孟香买完早餐,回到家里对钱教授说:“——你猜猜学校食堂都用什么油?”钱教授把手里正在收拾的东西放下,挤出一个笑容道:“难道是地沟油?”孟香也笑,说:“大清早的,在食堂后门口卸货呢,是产自巴西的转基因大豆油。”

淡淡几句,翻书一样把前一晚的尴尬翻了过去。

钱教授接过孟香手里的银丝卷和豆浆,走到餐桌前一一分到细白的瓷碗和盘子里。要搁在平常,钱教授知道孟香又要有得忙了,她势必要学会做银丝卷的。不过现在难说了。好像是从生了儿子大道开始,孟香在吃的问题上就变得格外谨慎,宁缺毋滥。鱼是非海捕鱼不吃,鸡蛋是非土鸡蛋不买,每一次吃鸡都要专程跑一趟郊区,买山里人家放养的鸡回来煲汤,屋顶的露台被她弄成了个菜园,一排排的泡沫箱里种着茄子辣椒西红柿等各种蔬菜。孟香本科硕士都学法律,做过几年律师,曾也是风风火火、阅尽人间种种,有了大道后,孟香就以人才家属的身份调到钱教授所在学校的基础部做了一名老师,自此洗手做羹汤,兢兢业业上课,兢兢业业为钱教授和钱大道服务。她时常查阅关于食品安全的学术文章,对转基因食品一直心怀戒备。曾经,他们一家i口,至少在家里是这样,吃到嘴里的每一口东西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因而他们都有着健康的肤色和漂亮的体型。夫妇俩,看上去都要比同龄人年轻,儿子大道,十九岁,在首都上大学,身高一米八八,体重八十一公斤。孟香可没有白费心。

钱教授衣着整齐地在餐桌前坐下来,面无表情地吃着早餐,铁灰色的鬓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看上去一如往日的斯文持重,似乎是想把昨晚在孟香面前丢失的矜持一点点重拾回来。孟香坐在钱教授对面,小口小口地咬着银丝卷。两个人再无话说,一对沉默寡言人。早晨的阳光和空气都清新无比,孟香吃着早餐,不时看一眼窗外,餐厅窗户刚刚换了新的窗纱,若有若无的一层白,衬得窗外蔚蓝的天空特别干净高远。孟香知道只要走到窗前,就可以看到楼后那棵高大的双樱,现在正当花季,一树绯红的樱花开得热闹盛大,但是呢,能有几天好?人从树下过,花无风也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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