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我开面包车撞上了一个老太婆。因为颅内充血,她在重症监护室待了10天,等转到普通病房时,我已花光了所有的钱。看着躺在病床上那张皱巴巴的老脸,我真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等老太婆稍清醒,我才发现她说不出话,好像也不识字,这就意味着没有办法找到她的家属。
她唯一能指望的,竟是我这个肇事司机。
2
她六十来岁,我叫她姨,给她一张白纸,让她尽量画点有用的信息。可这招不灵,她虽然醒了,脑子好像还迷糊着。
我很绝望,在医院漆黑的走廊里坐了一夜,想了一夜。我想豁出去了,既然没人认领这老太婆,那我把她偷偷带走,随便丢在哪儿,可能也没人追究。老太婆失踪这么多天,她家人毫无反应,可见她也是个苦命人,和我一样。
既然我们都这么苦,何必要硬撑着去成全什么道德?
我试图上前搬动老太婆,她发出一声呓语。
我听清了,她说,疼。
我不相信地问她,你现在能说话了?
老太婆怔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她苍老的嗓音,又哑又涩。她说,好人,你是好人。这么多天,你都没跑。
我想笑出来,警察没收了我的证件,我敢跑哪儿去?我问,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老太婆说,我没家。
我对老太婆坦白说,我没钱给你交住院费了,怎么办?
老太婆立刻发挥了穷人天然的智慧和韧性,淡然地说,那就赖到他们赶咱出去的那天。
她说的是“咱”,而不是“我”,显然,她把我当成自己人了。
3
女朋友已经搬走,我租的房子也到期了,我干脆住到了医院。
白天,我和老太婆面面相觑,搜索些话来聊。但老太婆的记忆力实在是差,问起她的老家及过去,她一概不知。只知道自己姓周,靠捡废品为生。
到吃饭的时候,我便和她商讨怎样买饭才分量多又划得来,这时候她通常会指挥我,晚点儿去,多要汤。
尽管这样,我的钱还是越用越少,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这天我对老太婆说,你能不能对交警说,我们私下已经解决好了,让他们把证件和面包车还给我?这样我才能拉活挣钱,给你交住院费。
老太婆正喝粥,听到这话,赶紧点头说,好,你是好人,我相信你。
她的眼神,带着巴巴的讨好的意味。
终于,我的证件和面包车都拿了回来。我没有回医院,而是找了个二手市场,把车卖了。
然后,我去了火车站,想买一张去成阳的车票。我有个远房亲戚在那儿开纱厂,也许我能找个活儿千千。
可我脑子里不停地跳出老太婆巴巴的讨好的眼神。
她还不能下床走路,因为欠钱,医院已给她停药了。每天夜里,她的呻吟都极力压得低低的,好像生怕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