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
方君瑛进门来,关切地问:“醒了?还想吐么?”
汪精卫摇了摇头,说:“只是头痛得很。”
方君瑛倒了一杯水给他,说:“我放了一点儿醋的,听说能解酒。”
汪精卫低头喝了一口,问:“他们几个没事吧?”
方君瑛说:“胡汉民也喝醉了,又骂又哭……”
汪精卫突然想起来,说:“陈璧君怎么样,她也喝了不少的酒。”
方君瑛望着坐在床上喝醋水的汪精卫,心里有些酸酸的,因为她并没有比陈璧君喝得少。为了照顾他,她强行让自己吐得天昏地暗;用脸盆接他的呕吐物时,强烈的气味又让自己的胃翻江倒海,可是他并没有关心自己怎么样!想到这里,方君瑛转过脸去,望着灯光映在墙上的自己的影子,说:“我要嫂子去照顾她了,你放心。”
汪精卫并没有意识到方君瑛的情绪有了春水般的波动。为了自己认定的伟大事业,他早已将儿女情长丢在九霄云外。
“唉,让大家受苦了。不过,这也许是我汪精卫有生之年敬大家的最后一次酒。”
方君瑛听了不解,问:“你在说什么?”
汪精卫仰头喝完了满满一杯醋水,掀开被子下床来,说:“七姑,这时我也睡不着了,我去赶一篇稿子,打算在下期的《民报》刊用。你来睡一会儿,明天一早我就去新加坡,向中山先生汇报近来的情况,恐怕章太炎的举动他还不知道。”
“你的文章是要批驳章太炎?”方君瑛问。
“不是。我们内部不能自相残杀。”汪精卫说着,趿上鞋,拿了稿纸和笔墨,走出去。
方君瑛实在不能支撑了,她和衣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等她醒来,天已大亮,从里室出来,已不见汪精卫人影,只见稿子上面用镇尺压了一张字条,请她把稿子拿到《民报》刊载,他到新加坡去找孙中山。方君瑛拿起汪精卫的稿子,上面是她熟悉的清秀字迹:《革命之决心》。这一篇洋洋洒洒数千言的文字,论述了一个中心议题,那就是革命好比煮饭,有的人要做釜锅,有的人要当柴薪,前者不怕水不惧火,百折不挠,再接再厉;后者烈火熊熊,光焰万丈,一往无前,舍生取义。文中说,他愿作薪,烧出一片熊熊火焰。读完汪精卫的文章,方君瑛突然明白他为什么昨晚说出最后一次向大家敬酒的话来,她打开门,望着拂晓宁静空旷的天地,不由为汪精卫担心起来。
汪精卫到新加坡的真正目的,是要向孙中山汇报他挽救同盟会于崩溃的计划。他慷慨陈词道:“杀一虏首,藉炸弹之力,为激动之方,以己之性命,回击梁启超等人说同盟会的领袖是‘远距离的革命家’,只牺牲他人生命而自己躲避海外安居高楼大厦的讥讽。我们要让灰心者复归于热,怀疑者复归于信,重树同盟会在海内外的威信,让同盟会的各派重新团结在一起!”
汪精卫的建议,让孙中山左右为难。革命当然不能排除暗杀在内的暴力手段,但是去牺牲的不应是汪精卫这个同盟会的文武全才,这一影响力和号召力都非同一般的重量级人物;可是如果不是一个有相当地位的人物,牺牲一个人的生命又起不了作用。倒是黄兴回答得干脆,他说:“流血牺牲还轮不到你汪兆铭,有我黄兴在一日,真刀真枪的事就决不会让你去!”
孙中山不表态就得不到他的支持,作为同盟会二号人物的黄兴明确反对,这件事就不能以同盟会的名义来进行,也就是说暗杀活动的人力物资只有个人去想办法。
于是,汪精卫又不辞而别。第二天,孙中山、黄兴两人来到汪精卫所住的旅馆时,汪精卫留下的只是一份《致南洋同志书》。孙中山拿起来看,只见上面写着:
……吾侪同志,结义于港,誓与满酋拼一死,以事实示革命党之决心,使灰心者复归于热,怀疑者复归于信。今者北上赴京,若能唤醒中华睡狮,引导反满革命火种,则吾侪成仁之志已竟。嗟乎!革命之责任,必纯洁而有勇者,乃能负之以趋。非诸同志之望而谁望,愿同志同心协力,固现在之基础,努将来之进行,则革命之成功,犹如明朝旭日之必东升矣。弟虽流血于菜市街头,犹张目以望革命军之入都门也……
信中饱含必死之决心。孙黄两人看罢,方知这文弱书生不只是说说而已。
孙中山收起汪精卫的稿子,对黄兴说:“即刻通知香港、北京等处的同盟会,对汪兆铭严加阻止,不能让他牺牲!”
二、以身作薪
汪精卫不辞而别,回到东京时,方君瑛正在报馆分发报纸,一抬头,见了匆匆而归的汪精卫,又惊又喜,问:“兆铭,这么快就回来了?见着总理了吗?”
汪精卫一脸的疲惫,长叹一声。
“怎么,这次出去不顺利吗?”方君瑛问道。
这时,陈璧君不知听谁说汪精卫回来了,跑来报馆,见了他就高声说道:“你到哪里去了?也不跟人说一声,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