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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山鬼舞(3)

2015-12-01 来源:故事会 作者:佚名 查看评论

芈月怔怔地坐在那儿,脑子有些错乱。是狂喜,还是失落是激动,还是混乱一时间,她理不出头绪来。

魏冉见了芈月,一下子挣脱了缪监的手向前冲去,一直冲到她的怀中,搂着她的脖子,这才放声大哭起来,不住口地叫着:“阿姊,阿姊,小冉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姊了”

芈月再也顾不得其他,只紧紧抱住了魏冉,如同劫后重生,眼泪也不住地落下,哭叫道:“小冉、小冉,你放心,阿姊再不会让你有事了”

姐弟俩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息。女萝与薜荔忙替两人净面梳洗,芈月这才想起微笑着站在门边的缪监,知道必是他刚才去救了魏冉回来,连忙向缪监行礼道:“多谢大监”

缪监不敢受礼,忙侧身避让:“季芈说哪里话来,这是老奴分内之事。”

芈月沉默了一下,才道:“是,我应该谢的是大王。”

缪监恭敬地垂手:“大王要的,可不是季芈的感恩啊。”

芈月想了想,让女萝等将魏冉带了下去,这才看着缪监,行了一礼,直率地问:“请教大监,我应该怎么做”

缪监忙侧身避过,恭敬地道:“季芈客气了,您鼠人,老奴何敢言教,能教您的只有大王。”

芈月看向缪监,渐有所悟,她思索着方才与秦王驷的对话,沉吟道:“大王”停了停,看着缪监,却见缪监虽不说话,嘴角却有一丝微笑,芈月慢慢地说,“大王跟我说,君者荫德于人,才有臣者仰生于上。大王荫德于我,我当仰生于上。”

缪监微笑不语。

芈月继续思索着道:“大王说凡事直道而行”

见缪监眼中露出赞赏,芈月地抓住这点,上前一步问道:“我还应该做什么”

缪监慢吞吞地道:“宫奴卑微,不敢言上。若是季芈不嫌老奴多事,老奴就随便说说,季芈爱听则听,不听也罢。”

芈月点头道:“有劳大监。”

缪监垂手侍立一爆半闭着眼睛,似漫不经心地道:“大王国事繁重,后宫应是他安心歇息之处;大王是绝顶聪明的人,看得穿真心和假意。”说到这里,他朝芈月长揖道:“请季芈勿令大王失望。”

芈月看着眼前的老内侍,他今日在这里提醒她,是一分好意,但这分好意,并不是冲着她来,而是希望她能够令君王消烦解颐,若是她做不到这一点,他自然也会收回他的好意。想到这里,她已经明了,当下点头道:“多谢大监。”

缪监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芈月回到蕙院,独坐窗前,犹自心悸不已。

这一夜,似乎让她明白,当日芈姝为何见了秦王驷一面就以身相许,甚至不在乎是不是会因此失去王后之位。这个人,他的确有令人心折的魅力,哪怕他不是秦王也一样

他聪明,聪明得可以将人一望到底;同样,他也温柔,温柔到愿意看穿你以后,仍然给你以庇佑。

芈月抱紧双臂,蜷缩在地上,如同小时候受了惊一般,只要这样蜷着,就有一种安全感。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风雨深宫,她一直事独一人,黄歇能够给她慰藉,给她温暖,可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在羽翼之下的安全和无畏不管你如何天真率性,都可以全然无畏地快乐着、伸展着,不必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不必害怕突如其来的灾难和伤害。

好多年了,她已经忘记应该如何任性了,她已经忘记了那种可以飞翔的感觉。自楚威王死后,她以为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可是今天,她似乎又被护佑到了一片羽翼下,有人告诉她,她可以安心,可以任性,可以快乐地生活

这种感觉,是甜蜜的引诱,亦是恐惧的深渊。这种感觉对她的吸引,可以让她如飞蛾扑火。可是从小到大,太多的失去,太多的希望破灭,又让她觉得害怕,害怕真的不顾一切地相信了、踏入了,结果却是再次失望,甚至跌落深渊。如果真的如此,那么,她是否还有力量重新站起来

夜深人静,月光如水,洒落窗前。

芈月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光,秦国和楚国,不管远隔几千里,看到的都是同一轮明月吧。

在楚国,她曾经无数次与黄歇携手并肩,在这样的一轮明月下,互诉衷情。但此时,天人永绝,只剩下她独自对着这一轮明月,无处可诉。

子歇,你魂魄安在你若有灵,能够看得到我,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子歇,对不起,我负了你,委身了他人,你能原谅我吗

我知道,我原该随了你去,可我抛不下活着的人;我本想代你去齐国,可阴差阳错,为了给你报仇,却踏入了我最厌恶最想逃开的后宫。一步错,步步错,深陷泥潭再也无法脱身。

我曾用尽一切办法企图逃脱宫廷,以避免像我母亲那样可悲的命运,不想落到魏美人那样可怕的结局。可是司命之神阴差阳错,却驱逐着我一步步陷入后宫争宠、为媵为妾的命运。

如今我成了秦王的媵侍,与你阴阳相隔,只怕将来到了黄泉也无法同归。我只能将你深深地烙在心底,从此以后不能再提、不能再念,甚至不能再想,可是你在我的心里,什么时候都不会消失。

子歇,我以前只想快意恩仇,结果我对母亲的寻找害得母亲身死;我想了结与芈姝的恩怨,结果却害了你;我想为你报仇,结果让自己陷入绝望,还险些害了小冉。对不起,子歇,我错了,如今才明白,再快意的恩仇也比不上为生者的忍耐和保全。

子歇,我心里很苦,你可知道自父王驾崩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宠着我、爱着我、庇护我,叫我无忧无虑。我本以为可以与你比翼双飞,可是你中途折翼,我如惊弓之鸟,再也没有独自飞翔的勇气。如今,却有人为我撑起一方天空,让我不再孤苦挣扎,惊惶流离,我竟开始依赖他的羽翼了。子歇,我甚至害怕我快不是自己了。子歇,子歇,我怎么办我一个人已经没有力气逃开了,我快要真的辜负你了。子歇,你在哪里你今夜能入我梦中给我支持吗

这一夜,黄歇没有入梦。入宫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梦到过黄歇。她不知道从今以后,还会不会再梦到他。可是她却知道,不管经历了什么,黄歇是她心中永远不可触碰的伤痛。

月光如水,不管远隔多少路。

此时东胡的营帐中,黄歇静静地倚在树下,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直来到黄歇的身边。那人蹲下,却是一个戴着彩色羽冠、一身宝石璎珞的胡族少女。

那少女的脚步如同春天的小鹿一般轻盈,笑声却如云雀一般清脆,但听得她笑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在里头躺着,非要出来看月亮

月亮在天上,天天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好看的”

黄歇淡淡地道:“不一样,今夜的月亮,特别地圆。”今夕何夕,千里之外,她可安好

那少女咯咯娇笑:“唉,你们南蛮子就是讲究多。对了,你上次念的那个什么辞的,你再念给我听听什么兰汤啊彩衣啊”

黄歇无奈地纠正她:“是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这一段是说云中君的祭辞。

那少女拊掌笑道:“正是正是,你念这些的时候,当真是叫人喜欢。”说着,她也坐了下来,倚在黄歇的身爆也抬头看着月亮。

黄歇轻叹一声:“公主,我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那少女嗔道:“你都问了多少遍了,你以为伤问问便能好吗你可知道,我把你从战场上救回来,你如今能够活下来,便已经算是命大了”

黄歇长叹一声:“我知道,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急着去做。这件事,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那少女问道:“什么事”

黄歇道:“我要早些养好伤,去找我的未婚妻。”

那少女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什么未婚妻,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黄歇,难道你真是个铁石心肠,我怎么都焐不热吗”

黄歇叹息:“公主,你对我有救命之恩,黄歇不胜感激,若有机会自当报答。可是,情之为物,不可相强。”

那少女的眼睛顿时红了,她愤怒地指着黄歇道:“我要你什么报答,你拿什么报答得了我我为了保你,早早从战场上撤退,白让义渠占了大便宜,让儿郎们白跑一趟,枉费了他们流汗流血,还惹了我阿爹动怒。我救你回来的时候,你几乎就是个死人,只差了一口气,躺在那儿几个月,都是我亲手服侍你穿衣吃饭你现在翻脸不认人,你、你对得起我吗”

黄歇看着这少女,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那少女便是东胡公主,名唤鹿女。那日东胡一族受义渠之邀,去伏击楚国的送嫁队伍。黄歇与义渠人交手,先是中了暗箭,后落于马下又被奔马踏伤,险些死于乱军之中。

那鹿女却是在乱军之中,一眼看中了黄歇,因此在黄歇落马之后,便救了他回来,甚至连战利品也来不及分,便带着黄歇直接从战场撤离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千万人之中,只看中了这一个。或许是他峨冠博带风度翩翩的样子,大异于她素日所见的戎胡男子;又或许是他虽然看着文弱,但弓马娴熟,不弱于人,若非遇上义渠王这样天赋异禀的男子,若非中了暗箭,他未必会败;又或者是他在昏迷不醒的时候,仍然念念不忘叫着“皎皎”的名字,如此痴情,如此真挚,感动了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因为一个男人对别的女人的痴情而爱上了他,却又希望他能够以同样的感情对待自己。

她相信只要自己付出的足够多,足够感动他,也能够收获他这样的一份感情,得到这个男人。

黄歇欲要站起,却因为伤势未愈,无法直立,险些跌倒。鹿女忙扶住了他,道:“你现在还不能走动呢,你且等着,我叫人来抬你回去。”

黄歇长叹一声,无可奈何。他这次的伤势实在严重,不但背后中箭险些穿胸而过,而且还跌断了腿骨,连肋骨都伤了几根,因此他纵然心中焦急,但却无法自主,只能躺着养伤,而不能离开。

见鹿女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黄歇想了想,还是狠狠心道:“公主,我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我感激你折节服侍,我这条命诗主所救,公主若是不忿,只管将我这条命拿走。”

鹿女愣在那儿,伤心之至,嘴唇:“你说这话,你说这话是生生把我一颗心往脚底下踩。我鹿女堂堂东胡公主,难道就没羞没臊到这地步了我只问你,那个女人是谁,凭什么就能这么牢牢占住你的心”

黄歇轻叹一声,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她、她是楚国庶出的公主,这次我们本打算借秦楚联姻之际,在路上一起私奔,可没想到,中途遇伏”

鹿女一怔:“私奔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她说到这里,似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次楚国有几个公主出嫁”

黄歇不解,还是道:“只有嫡出公主为王后,另外就是她为媵陪嫁”

鹿女忽然笑了,笑靥如花:“好,好,黄歇,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你那个心上人,只怕早就嫁给义渠王了”

黄歇大惊,厉声问:“你说什么”

鹿女道:“我当日带你先赚后头的儿郎们回来后,同我说这次伏击劫的竟不是财物,我们东胡劫了个男人,他们义渠劫了个女人,听说还是楚国的公主”她自劫了黄歇回来,一开始便摆明态度说自己喜欢黄歇,黄歇便不太敢与她多作交谈,唯恐被她误会。今日月圆之夜,黄歇一定要出了来看月色,她拗不过,便只得令侍女抬了他出来,也是黄歇觉得伤势渐好,今夜又思念故人,才说了这许多话。

黄歇听了鹿女所言,心中一紧,只觉痛得差点无法呼吸。他本以为芈月一定是进了咸阳,没想到还有此一遭,想到这里,惶急之情更是无法抑止:“你你说的是真的不她不会有事的,义渠王要劫的,应该是嫡公主才对”

鹿女:“不对,我可听说了,我们回来没过多久秦王就大婚了,王后就是楚国公主。若是楚国只有两个公主出嫁,你那个心上人,不是被义渠王掳赚便是嫁给秦王,此时你再去找她,也是迟了。”

黄歇看着鹿女,暗暗咬牙:“你、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鹿女冷笑:“就算早告诉了你,你那时候半死不活,连动弹都不能,又有何用”

黄歇心中一痛,喃喃地道:“她在义渠,她居然在义渠我要去义渠找她,她必不会负我”

鹿女见他如此,恨恨地道:“好,你去,去了就死在义渠不要回来。别以为你回来我还会再要你,别指望我给你收尸”话到一半,已经说不下去了,一顿足,便哭着掩面而去。

黄歇仰头对月,如痴如狂,只恨不得身插双翼,飞到义渠,飞到咸阳,飞到芈月的身边。然而他空负一身武艺,空怀一腔怨恨,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令他心焦如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被烤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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