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病人骂骂咧咧的，想要闯入纱帷，与孙苦竹理论，却在门口被百里清一个冷得吓人的眼神堵上了嘴。
“哥你怎么又来了？”等到病人都走了，孙苦竹才哭丧着脸问，“嫂子好了吧？她好了没我事了啊！”
“我只是按你说的，来为你补种竹子而已。”
百里清看见那几个病人的神情，这才明白为什么昨天自己只不过是执意看病而已，就惹得孙苦竹又动石灰，又动刀。
“病人都敢这么跟医生说话了？”百里清问道。
“不是只有哥你这么牛啊！”孙苦竹苦笑道。
“你好歹也是真正的‘手到病除’！”百里清对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殊为不满，“治病救人，功德无量，别人怎么敢这样对你？”
“谁让我其实没有医术呢？”孙苦竹长叹道，“一个医生，什么医术都没有，全靠神通救人，传出去像什么事？别说辛京城里别的大夫都瞧不起我，就是我自己说起来也觉得心虚。这两年来，我这个医馆，大夫砸完病人砸，病人砸完家属砸。我治得太快了有人砸，治得太慢了还有人砸。哥你那天一进来，我还以为你也是专门来收拾我的。”
孙苦竹垂头丧气，看起来都快哭了。
“我是来多谢孙先生救命之恩的。”玉娘道。
“说起来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孙苦竹见他们到来，确实好像没有恶意，这才逐渐镇定下来，“不过无论如何，我也不想让人知道我是用神通救人的，那传出去多没技术含量？还不被人叫成‘神棍’？我就喜欢让人叫我‘大夫’，好听。”
“你哪来的神通？”
“我也不知道呀！一觉睡起来就有了。”
尸王淆乱九州的灵力，于是有些人可以随随便便就获得神通。这不公正的际遇，每次百里清听见都愤愤不平。
“那你的神通……能不能延长别人的寿命？”
“不能。”孙苦竹干脆地回答，“天下的医生，都是救活不救死。一个人有伤有病，我都能用竹子的生气将之替换。可如果是‘命’，那我也没办法了——所以有时候有人抬着尸体来，非要让我起死回生，我治不了，那也只好让他们砸一顿。”
“……竹子我给你拿来了，种在哪？”
百里清既知这样的神医也无法续命，登时心灰意冷，也不再和他多说。
“哥我带你去。这片林子里，有死了的竹子，咱们给替换了就行。我是从东往西地用这片林子，救的人越多，毁的竹子就越多。可是有的竹子只病不死，所以补种的竹子也就七零八落，没个样儿了。”
孙苦竹欢乐地抢过百里清的铁锹，又让童子和百里清一起挑着竹蔸。
“孙先生，你等一下。”玉娘忽道。
“啊？嫂子有事？”
这个人一口一个“嫂子”，百里清身子一震，把头转开了。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私下聊聊。”玉娘淡淡地道。
“你和我走。”百里清不理孙苦竹，拍了拍童子。
童子连忙接过孙苦竹手中的铁锹，跟百里清走入竹林深处。
竹影婆娑，百里清走到竹林深处，回过头来，仍然可以看见玉娘站在那里。她要和那神医说什么？她和那神医之间，离得远远的，眉目神情，似乎也很尴尬。
百里清摇了摇头，驱散了心中的杂念。
他回过头去，却没有看见，玉娘正抬起头来看着孙苦竹，她的眼中闪烁着令人讶异的痛苦、决心……和解脱的光芒。
这天晚上，百里清正在擦拭金河刀与天狗牙，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却是玉娘。
不知为什么，她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又化了一点妆，在灯光下看起来明艳动人。
“你过来一下。”玉娘道。
“什么事？”百里清却没有动。
玉娘本来已经转身先行，听他的反问，脚下一顿，半晌方回过头来。
“关于杀蔡紫冠，我有了新的想法，你来不来？”她在笑着，明媚的脸上笑容讥诮，充满恶毒。
百里清犹豫了一下，只得回身取了刀和牙，跟她来到了隔壁。
一进门，他却一呆。
屋中的一张圆桌上，二凉二热摆着四个菜，又已经烫了两壶酒。看起来，竟像是一顿颇为用心的晚餐。
身后，玉娘已经关上了房门。
“你什么意思？”百里清又惊又怒，几欲夺路而逃。
“我亲自下厨做的菜。”玉娘靠在门上，用身子挡住了门闩，挑衅似的笑着，望向百里清，“卞郎还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姜丝鸭片，可惜现在手残了，不知道味道还剩了几成。”
百里清看着她，眼中的惊恐逐渐变成绝望。
他长吸一口气，回身坐到桌边，拾筷夹菜，嚼了两下，道：“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