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老子不干了。”孙苦竹恨声道。
在儒雅神医、谄媚小人之外，他仿佛换上了第三张脸孔：一个骄傲倔强的年轻人。
他沉默着来到玉娘身边，蹲下身，解下玉娘颈上的绷带。
那一道刀痕斜斜地拉过玉娘雪白的纤颈，伤口笔直，还在不停地渗血。
“你要敢耍花样，我的神通就生‘吃’了你。”百里清怕他又耍花样，在一旁凶巴巴地道。
“老天爷给我的这个神通，我叫它‘苦竹余生’。”孙苦竹淡淡地道，“我可以不用它救人，但我决不会用它来害人。”
他看了看玉娘的伤势，就握住了她滑出棉被外的左手。
风入竹林，沙沙作响。
忽然间，玉娘颈上的伤口消失不见。
几乎与此同时，“嚓”的一声，纱帷外不远处的一杆青竹忽然斜斜而断，上半截“哗”地滑落地上，仿佛被快刀斩过。
“我把她治好了。”孙苦竹紧张地盯着百里清道，“要杀要剐，随便吧！”
童子向前一步，似是想要拦到孙苦竹前面去，却被他一拽，掩到了身后。
“诊金多少钱？”百里清淡淡地问。
“你要是不杀我，就替我保守秘密。”孙苦竹鼓足勇气道。
“诊金多少钱？”
“三两银子，十棵竹子。”
他对别人，都是要钱多要竹少，对百里清却格外多要了竹子，果然还是存有戒备。
“嗯”的一声低吟，他们脚下的玉娘醒了过来。
百里清的一颗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竹子在你这也算救命的东西，我回头来多种几棵。”他微笑道。
九州太平，始于雄州。天下之物，汇于辛京。
雄州位于九州正中，盘龙卧虎，翼蔽八方。辛京作为九州历代都城，一脉传承，千古未变。多少帝王将相气吞山河，多少文人墨客吟风咏月，多少能工巧匠鬼斧神工，多少豪绅富贾一掷干金。数不清的岁月积淀，已令一座城池灵气浸润，神华内敛，仿如有了自己的生命。
百里清驾车，带着玉娘离开竹林，回到辛京市区。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归人三三两两，炊烟袅袅茫茫。辛京西城曾在二十年前，为一场大火焚毁，如今的街道、房屋，多数是近些年新建，簇新华美。
马车走在逐渐空旷的街道上，马蹄嘚嘚，车轮碌碌，两个人长久无言。
“蔡紫冠……怎么样了？”玉娘终于鼓足勇气问道。
“没杀成。”百里清道。
在那之后，又是漫长的沉默。
蔡紫冠，狡诈的蔡紫冠，善战的蔡紫冠，恶毒的蔡紫冠，狂妄的蔡紫冠……玉娘为他辗转千里，请动了各路高手来杀他，可是却始终如竹篮打水，徒劳无功。
“我……下次会杀了他的。”百里清坐在车辕上，不敢看她，只艰难地道，“我已得到了新的神通，也练了很多新的招式。我想在辛京等着他，他来了，我一定能杀掉他。”
“嗯。”玉娘说。
天色已晚，他们在一家客栈投宿，客栈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再回头”。
玉娘昏迷多日，身子虚弱。百里清扶她入房后，安排客栈专门为她炖了补汤。他看着玉娘慢慢喝下去，脸上重新泛起血色，鼻翼也渗出微汗。
百里清在旁边看见，随手拿起一块手巾，便向她的脸上拭去。
玉娘愣了一下，往旁边一侧头，百里清脸色骤变，也将手巾放下了。
在过去的十几天中，玉娘昏迷不醒，起居都不能自理。百里清为了避嫌，每天都会雇来投宿客栈中的仆妇加以照顾，但是偶尔的擦汗、喂饭，还是多由他自己随手做了。
玉娘既醒，两人自然要以礼相待。可是他刚才不知不觉又伸过去的手巾，登时又让两人不得不想到了这些天来的肌肤相亲。
“我……我走了……我去隔壁。—百里清低声道。
他起身离去，背影清苦。
玉娘目送他离去，强挣着去将房门闩好，才回来躺倒在床上，再也不想动弹。
百里清回到自己的房中。
他的房间就在玉娘的隔壁。空空荡荡、整整齐齐的客房中，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他点起灯，把床上的被褥弄乱，桌椅摆歪，才松了一口气。
休息了一会儿，他拿起了金河刀，又从腰间取出串着链子的“天狗牙”。
百里清将“天狗牙”从复国军手中夺来之后，就一直带在身边。傍晚在竹林时，正因为有这法宝相助，他才能先后吞食短刀、吸走石灰，几次折服孙苦竹。
金河刀在灯下流光溢彩，而天狗牙则是寒芒一点。
百里清将天狗牙的链子绕在右手上，那白森森的犬齿垂在掌心，然后他用右手握刀，将天狗牙死死地压在刀杆上。
一瞬间，两件法宝互生感应，金河刀刀身上金光一敛。
琢磨天狗牙，这是百里清这些天来，最单纯、最快乐的事情。他天生修炼不了术法，也无法自悟神通，对此他心中一直有些遗憾。宝刀“金河”虽然可以大小由心，但似乎也仅限于此，过于大开大合，反倒不合他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