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溶显然有些困惑:“你是谁?”
“我是林樾。”
“林樾是谁?”
“你不知道林樾是谁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
“碧眼又是什么?”
“原来你真的忘记了。”林樾颓然倒下,仰面躺在榻上。
白雾游移,日光缤纷,坛城清寂如同仙人的宫阙。
墨溶靠在窗前,背对着林樾。窗外的花圃里,野草长到了齐腰高,一朵残存的龙胆花绽放出触目的深紫。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清这个院子唯一的入口,墨溶心想。
“你见过云蕤了吗?”林樾有些虚脱,两条腿挂在木板床边儿上,茫然地晃着。
“见过了。”从头到尾墨溶只听见了小轿里奇怪的人声,不过这也算见过了吧,“她大概是打算杀我,这个女人不简单。”
“不是那样的。”林樾争辩着,“她应该还记得你,怎么会杀你呢?”
墨溶不解其意,冷笑道:“你是疯子吗?”
听见这话,林樾有些难过,用一种悲悯的眼神望他。
墨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难道我们以前真的认识?”
“当然了。九岁的时候,你、我还有云蕤,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别开玩笑。”墨溶不耐烦道,“九岁?我大概在叔叔的药房里偷枸杞吃呢。”
“我说的是真的,碧眼哥哥。”
“你为什么总是叫我碧眼?”
“因为这是你的小名。”
“我哪有这种小名?跟女人一样。”
林樾有点想笑:“因为你的眼睛是绿的。”
“谁说的?”墨溶愤愤,“我明明是一双黑眼睛。”
林樾从枕边抓起一面小铜镜,递给墨溶,诚恳道:“你大概是长大以后变黑了,可是眼睛深处,还是有一点点绿,不信你仔细看看。”
墨溶将信将疑接过铜镜,随便看了一眼:“哪有,我自己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我还不清楚!你少跟我胡说八道。”
林樾坐在床边,垂着头,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的敌意,只顾自己幽幽地说着:“你姓墨,可是我们叫你碧眼哥哥。因为你的眼睛是绿的,在阳光下看,就像两块翡翠。你的家在坛城外面,不过你的母亲经常领着你到坛城来做客。那时你胆子小,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
林樾是在认真地向他讲述往事吗?这个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却有一种难言的魔力,一种挫败感暗暗爬上墨溶的心头。
“家母很早就亡故了,我是跟着叔叔长大的。”墨溶忍不住辩解着。
“哦……对不起。”林樾立刻道歉,“那时候,我听见你叫那位夫人为母亲。云蕤也这么说。”
“我认识云蕤?”
“是啊。那时候,坛城里有好多孩子。我们都认识你,你常和我们玩儿在一起。你年纪最大,我们都是九岁,你已经十岁了。”
“等等……你们是谁?”
“不就是……”林樾的脸上浮出一抹奇异的微笑,“万树园的囚徒啊。”
墨溶一惊。这个恬静如水的人身上,倏忽闪过一丝邪气,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墨溶不禁倒退两步,猛然奔出门外:“你根本就是个疯子!”
墨溶跑了一阵子,直到再看不见林樾。
昨天墨溶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从荒原上又回到了坛城,身上系满绳索,大约是云蕤主仆绑了他。他运力挣脱,出得门来举目四顾,坛城忽然变得更加奇怪。清冷的雾气通天落地,织成一张灰白色的巨网,将整个坛城容纳其中。日头未落,尚不觉冷,只觉得视线迷茫不辨方向。
一切看起来依然井井有条,却十分冷清。所有的人都不见了,不仅老苍头和云残没有再出现,云娘子主仆依旧隐匿行踪,就连为数不多的那些个沉默的仆役也都消失了踪迹。
墨溶在坛城走上走下,一个人也没有遇见。
唯一遇见的那个叫林樾的少年,非但没有为他解开谜底,反而令雾气越来越浓重,墨溶几乎快要忘记了自己的本意。
林樾,他是什么来历?他说的那些话,是真言还是乱语呢?如果是真的……那么,自己是那个碧眼哥哥?那墨溶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那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叫他“小溶”,她又是谁?
坛城里空无一人。所有的禁锢都来自于诡异气氛造成的无形压力,让人不敢涉足任何一个未知空间。
墨溶甚至怀疑,进入坛城的第一个夜晚,他是否真的被带去见了云残。抑或那只是一个噩梦,抑或……他见到的只是云残的鬼魂?子不语怪力乱神。鬼神一说,本属荒诞。就算他要相信,手里的腰刀也不能相信吧?但是云娘子,肯定还在坛城里面的某个角落,真真切切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