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言过其实吧?”墨溶道,“那时你们不过才七八岁。一般人都很少能清清楚楚记得自己那个年纪的事情。再说,都那么小的孩子,有什么事情非得永远不忘的?”
“不是这样的。”林樾声音不大,却坚定地反驳着,“不是你说的那样!”
“呃?”墨溶踌躇着,觉得自己好像激怒了他。
“根本并非如此。”林樾快速地说,“我们进入万树园之前,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孩子。我们中间有的人爱笑,有的人会讲故事,有的人能唱戏。虽然很多都是流浪儿、小叫花,可是我们也是有对于自己来说无比珍贵的回忆的,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忘掉?”
墨溶呆了呆。
“如果忘掉了所有的过去,忘掉了自己的名字,忘掉了自己的由来——那么,所谓的‘自己’也就不存在了啊!”
墨溶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林樾注意到这一点,收住了声音。
“当时,你也是小叫花子吗?”墨溶勉强问道。
“我不是。”林樾说,“我是被师父带过来,寄养在这里的。碧眼哥哥,你真的已经全部忘却了,你连我都不记得,也不记得云蕤。可是照理说,你不会这样的。”
墨溶摇了摇脑袋说:“十岁以前的事情我全不记得。我以为这是正常的,我并不是什么聪明孩子。”
“你本来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林樾低声说。
“是么?”
“是啊。”林樾说,“当年你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头脑也是最好的,又没有读过那么多的经书。我本来以为,你会记得最完整。”
“为什么我读经不如你们多?”
“因为你还有个母亲护着你。”
“我有母亲?”墨溶心中一紧,一直以来,他以为墨寻无叔叔是他唯一的亲长。
“嗯……是的。”林樾说,“不过你家大人很少露面,而且……”
“而且什么?”
“她好像和云老爷,是一伙的。”林樾轻声说。
墨溶更加迷惑了。
“因为这个,我们一度讨厌你呢,可是后来玩熟了,又都很喜欢你。”
“是吗?”墨溶喃喃道。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的童年是在圆天阁中孤独地练着武功度过的。难道眼前这个纤秀的、有些神经质的少年,是自己童年时代的朋友?还是……很喜欢自己的朋友?
“我是怎么跟你们玩熟的?”墨溶继续追问。
林樾轻轻地笑了:“因为那时候的你,特别的勇敢。我们不敢说的话,你敢说;我们不敢做的事,你敢做。”
“我有这么英勇吗?”墨溶也笑了。
“是啊,不过你也就是胆子大。”林樾微笑着说,“要说主意最多的,还是云蕤,她才是我们的头儿。”
“云蕤……那个女杀人狂?”
林樾的笑容顿住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墨溶揉了揉太阳穴。
林樾的话听起来像是一场梦境,可是他却以如此恳切的语气说出,望着墨溶的眼睛是透亮的。他如果不是太善于伪装,那就一定是发疯了。
其实,墨溶希望,林樾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真的。
突然门开了。
沉浸在回忆中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来者是小意,劈头就说:“娘子来找你们了。”
听见“娘子”两个字,墨溶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逆着光的方向,云娘子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扑朔迷离,瞧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仿佛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这种微笑,有一种化解万物的盛大。她抱着那根金刚杵。金刚杵的尖端,在日光中闪闪烁烁,红得晶莹欲滴。
“你们俩都在呢。”云娘子的声音沙哑而甜蜜。
墨溶毫不犹豫地拔出了佩剑。那是圆天阁前任阁主欧阳轩送给他的“易水寒涛”,号称砍人不沾血。此剑曾雪藏经年,自墨溶出道以来,方重现江湖。
名剑月光般的清辉,一时间压过了金刚杵肆无忌惮的红。
云娘子伸出一只细瘦的手,那手上戴着丝绡手套,雪白得如同失尽血液的羔羊。这只手就在红殷殷的金刚杵尖端抚玩着,仿佛要把它磨得更加锋利。
墨溶扭头望着林樾:“你不跟我一起上?”
林樾呆了呆:“要打吗?”
墨溶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过脸,专心致志对付云娘子。
云娘子施施然举起金刚杵,动作极慢,慢得墨溶连躲避的必要都没有。
就在墨溶的手指即将扼住云娘子的咽喉时,金刚杵的上方忽然绽开一朵绚丽的花。花雨铺天盖地而下,圆形的花朵瞬间逼近——那不是花,而是一枚又一枚飞速旋转的铁轮,对着墨溶的天灵盖砸下来。
林樾早巳见识过这东西。他轻功极好,瞅准了轮子的空隙闪到墨溶身旁,一把拉住他往外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