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短,他家每天只吃两顿饭,困到东南晌才起来,起来先喝酒。他有个瓷壶,没开水烫,就直接戳在灶底下的灰窝里,弄得酒壶通黑,和个烧地瓜一般,怪脏人。他猴在灶头,也不用盅子,就着咸菜,嘴凑壶子一吸,咳的叹一声,脸呈痛苦状,道:“受罪啊!”
他老婆本来就气,恶狠狠道:“你不会叫人家去受?”
苏永祥壶子不离手,再吸一口,仍做痛苦状:“有罪得自己受啊!”
老婆去推磨,磨煎饼糊,谁知下来的是掺了水的米子,根本就不是糊状。苏永祥图省劲,把水磨也当旱磨用。
老婆气得罢了工,说是宁愿不吃也不干了,看看谁靠过谁。苏永祥不服这个劲,不就是錾个磨吗?赌着气,跑过去把磨掀下一扇,找了把破斧头,自己錾起来,弄了一阵,按上再推,谁知效果更差。原样下来,苏永祥重新掀起一扇,瞅了半天,仍琢磨不出窍在哪里,只好吩咐孩子:“去叫苏大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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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忠背上契磨家伙,去代销点买了一盒一毛五的金鱼牌低档烟卷,来到了苏永祥家,一进门,就看见了败落的样子:猪圈无门,用一块破木板挡着,又不顶用,半大猪跑了出来,到矮桌边拱碗,想找吃的。那盘磨,掀了一扇,仄歪着躺在一边,没成形的煎饼糊子,乱七八糟淌着。他不禁心中暗喜。他不嫉妒人家日子过得好,凭苦干发家才是正道,他佩服这样的人家,他希望这样的人家越多越好,他希望和这样的人家赛一赛,赛不过也高兴。他瞧不起苏永样这种持家之道,他恨糠不成米,他希望苏永祥再穷一点,他希望用事实来教训他一下。
苏永祥迎上来,挤出笑道:“来了财主咧。”他想用实话当笑话来缓和气氛。
苏大忠也笑道:“吃根财主的烟吧!”拿出一支,把其余的一推,苏永祥接过来,笑道:“你也会吸烟了?”并趁机擦着火。
苏大忠被一口烟呛得大声咳嗽,咳声夹杂着说话:“学……学呀!”
苏永祥:“人富了也就讲究了,就变样了,你现在是全村首户!”
苏大忠眼一瞪:“我怎么会成了全村首户?”
苏永祥猛吸一口烟,肯定地:“一个整劳力一天才挣半毛钱,你一天錾一盘磨就挣一元,晌午还管一顿饭,你今冬该是数了二十多盘吧!家有黄金,邻家都有杆秤呢。”
苏大忠:“那一年找石匠的时候,你怎么不报名?”
苏永祥半天答不上话来,急换话题道:“我今天为了管你一顿饭,现借了一斤面条,哼!你比我强多少倍!”
苏大忠纠正道:“哎……不能这么说,你是在剥削我!”
苏永祥急得扭了一圈,半结巴样地问:“我…怎么剥削你?”
苏大忠不慌不忙道:“你不是说用人就是剥削吗?”
苏永样理直气壮地:“我可没说找人契磨是剥削!”
苏大忠冷笑了:“哼哼!雇短工和找人錾磨有什么不一样呢?当年我找你割谷……”
一提割谷,苏永祥就一股气冲上来,听到錾磨和剥削联系起来,苏永祥就立刻想到当年开斗争大会情况,不知哪来的勇气冲口就道:“你这是反动言论!”
苏大忠趁机道:“好!我不叫你生气!”扭头走了。
苏永祥举起烟想摔,中途又停下来,装在了口袋里。
31
黎明,街口,许正文正守着两个大桶收尿。他穿着破褂子,耳朵上夹了支铅笔,虽努力劳动化,但仍有一股书生气。他学赊小鸡的样子,大声喊:“都来哟--收尿了!”
一中年妇女端尿盆儿来到,许正文一看,皱眉道:“你这尿里掺了水!”
那妇女:“放屁!你尝尝有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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